整个肃宁城冷冷清清,唯有东市这条主街热闹非凡,整条街上到处张灯结彩,工匠们赶制着牌楼、石坊等点景的收尾工程,店铺的门廊下面挂着红灯笼,柱子也用红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后天是魏忠贤的亲哥哥魏钊六十六岁的寿诞。几年之前,他还是个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破落户,有个贱名叫做魏青蚂螂。不料想,这几年托弟弟魏忠贤的福气,居然在耄耋之年成了钦点的锦衣卫千户,而且天启皇帝御笔赐名:魏钊,意思是“一手攥钱,一手拿刀”。
走到饭馆门口方翔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突然想起自己出门走的匆忙忘了带银子,尴尬的问道:“你们谁带钱了?”
莫小栓嬉笑道:“少爷,您怎么啦?这是咱自家的饭铺,但吃无妨!”
“咱家的买卖?妈的,猪脑子!”方翔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个脆响。
自己真是迷糊了,居然忘了这家“雪晴楼”也是方家的产业,在自己家吃东西哪里用得着掏钱?
突然,方翔的脸色一沉,自语道:“怪不得最近铺子里不赚钱,原来买卖都是这么个做法!”
“雪晴楼”是两层的临街门脸,方翔信步走进门口,只见一个小伙计背对着门口,手里抓着一块抹布正在擦桌子,一个四十岁左右掌柜模样的人仰着脸朝天,左手里托着紫砂壶躲在柜台里惬意的品茶。方翔看见店堂里颇为冷清,偌大的前厅只有一桌客人,桌上摆了几笼包子和两壶酒,五个客商打扮的人正低着头没滋没味的吃包子。
“二毛子,行了,都擦了八百遍了,漆皮都被你擦掉了一层!”掌柜的瓮声瓮气的道。
“快擦好了!”小伙计用袖子抹了把汗,继续卖力的擦着桌椅。
“费那个气力做什么?没看见现在买卖这么差,要不了多久这雪晴楼就得关张,东家也不能看着清赔不是?我和黄管家都说好了,这雪晴楼要了关了张,我就到米铺去,到时候我带着你!”掌柜的打着哈欠道。
“你怎么知道要关张?你是东家肚子里的蛔虫?”掌柜的耳边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他打了个激灵,猛的回头就看见方翔和莫小栓等人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哎呦,是少爷啊,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怪不得今天喜鹊在枝头叫了一早晨!”掌柜说罢,转过脸冲着店小二跳着脚骂道:“二毛子,快把二楼雅座再拾掇拾掇,茶碗、酒杯都用新的,炭火盆都用块子炭,带面子的一星半点儿都不能用,莫让炭灰脏了少爷的衣裳!二毛子,你是死人啊?就不能快着点!少爷是贵人,咋能让他干等着?”
莫小栓对着冻的红肿的手哈着热气道:“秦掌柜,甭说没用的,少爷饿了,弄几个好菜再搞点热乎的汤水!这天冷的狗呲牙!”
“关张不关张是我的事情,你瞎猜什么?我就在大堂里,这里敞亮些。”方翔没好气的道。
秦掌柜对自己脸上轻轻打了一巴掌,谄媚的笑道:“臭嘴,让你瞎说!少爷楼上请,我这就给你安排酒饭!”
说罢,秦掌柜跑进后厨,片刻之后亲手捧着一盘子热气腾腾的牛肉,满脸笑容的端到桌上,同时还摆上一把切肉的小刀:“少爷,你尝尝这刚酱好的牛肉,您自己切着吃,这样更顺口!”
“啪!”
一声巨大的声响吓了方翔一跳。
“你个瓜怂,刚才社(说)啥?你不是说没荤菜?这牛肉是素的?那怂娃吃得,俺们就吃不得?”旁边的桌子上,一个黄脸黄须的年轻人怕案而起,怒目而视冲着秦掌柜的道。
黄须汉子的桌子总共坐了六个人,他一拍桌子,同桌有四个人同时抬起了头,其中三个都是黑红脸膛标准的关中汉子模样,一个个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还有一个姜黄脸满脸麻子的少年人面无表情的环视四周。和他们同桌的还有一个白衣少年,他一直头也不抬津津有味的吃着没馅的包子。
黄须汉子身高足有五尺六寸,大明一尺折合后世三十四厘米,在身材普遍不高的大明,绝对属于让人仰视的类型,此人长相更是极为有特点,不仅个子高,而且手脚奇长,一双手臂几乎能垂到双膝。淡金般的一张黄脸下生得一副卷曲的金色虬髯,细而长的眼睛向上方吊起,眼角几乎贴近了眉毛。他竟然生得一张威风凛凛的虎面。
那双眼睛开闭之间冷电激射如鹰隼般锐利,方翔的目光不经意间和他碰撞了一下,竟然有种和猛虎近距离对视的刺痛感···好犀利的眼神!
这种黄发黄须长相怪异的人,方翔在另外一个世界早就见过,很多世代生活在陕北的人父母都是黑眼睛黑头发,生出的孩子却是碧眼黄须。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当地人也就见怪不怪,反而认为这种长相怪异的人长大了会有出息,正合了古人“奇人自有异像”的说法。
陕北一代自古胡汉杂处,匈奴、鲜卑、党项你来我往争夺不休,按照方翔在另外一个世界学到的知识,这种人必然有白匈奴或者是白鲜卑的血统,到了某一代子孙突然出现的返祖现象。
秦掌柜面无表情道:“这是我家少爷自带的牛肉,只是先寄放在这里,他自家的菜肴,如何能卖给你们吃?”
方翔站起身,冲着黄须汉子拱拱手道:“这位客人请先坐一哈(下),我问一哈(下)是咋个事情。”
黄须汉子一愣,片刻之后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拍着方翔的肩膀道:“闹了半天,这馆子是咱乡党开的?这口音一听,就是咱关中的冷娃子!我说乡党,你的买卖也做的太不实在咧,放着酒肉不卖给我们吃,怕咱不给钱是咋咧?”
方翔笑了笑,用陕北话回答道:“乡党,你先坐一哈(下),我问清楚是咋回事儿。”
黄须汉子笑着点头道:“好说,好说,都是乡党有啥不好说的?忙完了过来喝两杯,千里之外遇见个乡党不容易!”说罢,他呵呵笑着走了回去,对同桌的伙伴道:“这是咱乡党的铺子,咱关中的冷娃子千里迢迢到外乡讨生活,咱都包涵着点,不就是包子没馅嘛,多大个事儿?”
一直阴沉着脸的众人,也都泛起了笑意,脸上浮现出陕北人那种特有的憨厚笑容。
方翔也不说话,径直走到黄须汉子的桌上,拿起一个包子掰开,只见拳头大小的包子里面的肉馅还没有象棋子大,他拿着半个包子沉着脸走回自己的桌前坐下,翘起二郎腿冷冷的问道:“秦掌柜,你是想吃包子了吧?”
秦掌柜如同疟疾发了,身子抖的像筛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