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直静默。楚锐知道,自己不先和她说话,这妮子是不会先和自己说话的。
当下说道,“刚才说,这颗造脉玄丹,为什么会出现在箭龟暴鱼的血脉里,我想不通。鱼,你见多识广,博古通今,往往能想他人所不能想,你能参透这其中的情由么?”
鱼晚晚脸上的红霞渐渐退去,见他一本正经地说起造脉玄丹的事,心想总不和他说话是不行的,便道,“我不知道。”
造脉玄丹为什么会在暴鱼的血脉中,这是楚锐为了打破僵局,信手拈来的一个素材,不过说起来还真是很有探讨价值。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想,却也得不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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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河河畔,两人在一块大石上歇息了很久。
鱼晚晚被楚锐肆无忌惮地调笑了一番,虽然一时气恼他的轻薄,但终究还是满心欢喜的。
楚锐从暴鱼嘴里进去,能毫发无伤地活着回来,而且还把乌叶莲带了回来,不说那令人欣喜若狂的造脉玄丹,就只是这,也足以让鱼晚晚喜极而泣了。
至于楚锐,心里更是美滋滋了。
能杀死暴鱼、拿回乌叶莲,这在将功补过,负起责任的同时,也为自己撑足了面子。而在暴鱼的血脉中得到造脉玄丹,这或许是苍天看自己神勇,对自己的眷顾吧!
歇了一会儿,楚锐说道,“好了,咱们该继续前进了!”
鱼晚晚坐着不动,低声道,“先等等。有件事,我还想问问你。”
“什么事?”
“嗯,”鱼晚晚顿了顿,目光缓缓地瞧向楚锐,一字一字地道,“我想问你,如果你真的被暴鱼吃了,那你就是因为我而死的,你后不后悔?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而付出生命,你觉得值不值?”
在楚锐失踪的这几天里,这个问题时常纠结于鱼晚晚的睡梦中,现在得问一问才安心。
“你心里已经有自己的答案了,不用再问我了。”楚锐微微笑着,饶有深意地道,“我现在以事业为重,不谈儿女私情。”
“不,我一定要问。”鱼晚晚语气坚决。
“一定要问?不回答行不行?”
“一定要问。不回答不行。”
看她语气如此坚决,楚锐摇了摇头,肃然道,“鱼,你太不懂事了!咱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给鱼叔母寻取草药?早一刻寻齐三种草药,鱼叔母就早一刻脱离险境,少受一分罪!你怎么有心思,又怎么有工夫想三想四?我决不认为,自己因为纠结于琐事,而让母亲处于苦痛之中,这是一个孝女的所为!”
楚锐以父兄的口吻,向鱼晚晚晓以大义,这一招果然好用。
对于鱼晚晚自己提出的问题,本来她是非要追问到底的,但楚锐以一个厚重的“孝”字为依托,一言一语,攻敌之所必救。
鱼晚晚是孝女,想到母亲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也觉得楚锐所责在理,心里一阵惭愧,暗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把母亲的大事抛在脑后了?我真是……”
一念至此,当即起身,道:“楚锐,谢谢你对我的训教之恩!事不宜迟,咱们继续前进吧。”
楚锐呵呵笑道,“这就对了!以后可不要再问这种问题了,你本来是个冰雪聪明的好姑娘,只是太执着于外相,这会给你带来烦恼的。要知道,有些事情,朦朦胧胧的才叫美,才让人回味,你还太小,不会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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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需要的草药,已经寻到了两种。第三种草药叫做赤顶果。
鱼晚晚从曾祖的日志中了解到,从暴河向南,翻过千墓山,见到火房时,就见到赤顶果了。据曾祖所言,赤顶果极多,遍布火房四周,而且采集时也没有什么难处。
当下,两人先渡河到南岸。这一带的暴河之水,不但十分浅,而且水流也很平缓,完全可以涉足到对岸。
两人渡过了暴河,登上南岸,只见南岸沿河一带,是一片高大挺拔、郁郁葱葱的树林。
按地图上所载,从此一直向南,穿过这片大树林,就到千墓山。两人深入树林,不时比对着地图,注意着自身的位置。
这片树林果然很大,从林子的北面进入时,太阳还高悬空中。在树林里片刻也没歇息,再从南面出来时,已是日薄西山了。
“总算出来啦,在里面放眼全是树,真憋得慌!”
鱼晚晚长长地呼了口气,忽然遥指前方一座大山,道:“你看,那座大山阴沉沉的,应该就是千墓山吧?”
楚锐顺着她的手势望去,遥见前方一座大山巍然屹立。整个山体,宛如一把极大的铡刀,山的这一面如墙壁一样陡峻,而山脊却极其绵长,自西向东,渐渐看高。
这时红日西沉,远远望去,如血的残阳像是一头坠落在了山脊上,景象十分骇目。而朦胧的暮色中,山脊的东段,却是黑压压的,一大片绵延不绝的黑云,像一条乌龙一样盘踞在大山的上空。黑云飞快地聚散浮动,整座大山看上去阴森可怖。
按地图上所标识的,眼前这座大山正是千墓山。
明知这千墓山决不是好去处,走到这里,也只有奋勇向前的份儿。当下两人沿着小路,向千墓山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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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千墓山山脚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人在山脚下,一阵山风迎面吹来,竟如利刃刮骨一般,是刺骨的寒冷。
“楚锐,这里的风好凉啊!”鱼晚晚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梢,警惕地张望着周围。
“嗯,”楚锐不动声色,蹲下身摸了摸脚下的山土,道:“这山上的土也很凉,你摸摸看。”
鱼晚晚蹲下身,摸了摸土,触手凉丝丝的。再摸一摸脚边的一块石头,竟像冰块一样凉。
“这山很邪乎,小心点!”
楚锐一边嘱咐着,拿出油烛点燃。
油烛的火头本就不很明亮,山风又一阵阵吹来,火头被吹得晃晃悠悠,忽明忽暗。这一点火光,没怎么照亮道路,反倒让周围更显得阴森可怖了。
楚锐手持双锤,当先而行。鱼晚晚一手持油烛,一手提剑,紧随其后。
恍恍惚惚的烛光下,两人沿着狭长的山道上山。周围除了忽长忽短的风声,和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竟是死一般的静寂。
越往上走,风声越大,而脚下的土质也是越来越凉。走到这里,约莫走了有三十多丈远,山道两旁除了乌黑的石头之外,竟没发现任何有生命的存在。
没有一棵草,也没有一棵树,远处近处,更没有一只鸟雀萤虫,感觉整座山都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里里外外都是阴气森森,像是步入了死亡之地。
这一路行来,本来山风是越来越大,风声也是越来越疾劲的,但走到这里,山风突然消弥,再向前走几步,风声也是细如蚊鸣,直至声息绝无。
楚锐感觉,这周围太静了。自从混迹猎团,十几年来翻过的山,越过的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从没走过这么静的山。
此时,整座山上就只有楚锐和鱼晚晚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而且,两人的脚步声像是被放大了一百倍,每一抬脚、落地,竟像是巨人在行走,脚步声响彻山间,山回谷应。
这种声响,让行路者提心吊胆。楚锐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鱼晚晚。
两人一停步,周围又是一片死寂。
幽暗的烛光之下,鱼晚晚面色凝重地瞧着楚锐。眼光忽然一转,看向楚锐的身后,随即,眼睛越睁越大,像是看到楚锐身后有什么极可怕的景象,脸色竟变得惨白。
楚锐心里一咯噔,握紧了双锤,又慢慢转过身去。只见身前的道路一片漆黑,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异象。当即侧目瞧向鱼晚晚,意示询问——我身后有啥可怕的?
鱼晚晚脸色仍是惨白如纸,像是吓得厉害了,并不说话。却缓缓地提起玉剑,剑尖指向楚锐的右后侧。
这时,乌沉沉的夜空中黑云飘过,明亮的月光瞬时洒满大地,楚锐立刻回身一瞧。
只见两丈之外,鱼晚晚所指示的方位,栽着一个三尺来高,花花绿绿的东西,看上去好像是一种植株。
不过,这植株好像是受过狂风骤雨的摧残,已经歪斜得很厉害,几乎要贴倒在地上了。
楚锐再瞧上一眼,心里顿时一紧。只见这植株有手有脚,居然是个人!
刚才心里紧张,看得匆忙,以为是一种植株。现在看准了,这哪是什么植株,就是一个三尺来高的男童。确切地说,是一具男童的尸身。
楚锐大吃一惊,看这小童的样子,不知道早已死了多少年了。
这山名叫千墓山,顾名思义,山上的墓穴该有千数之多,可是一路走到这里,没有发现半处墓穴,却发现了这么个小童之尸。山上葬了小童也并不奇怪,但童尸以这种古怪的身姿暴于荒野,这可实在是诡异。
楚锐毛骨悚然,再向童尸看了一眼,只见这童尸穿的衣服十分古怪,上衣像红花绿叶一样,花花绿绿,袖口十分宽大。而额头和腰部都扎着一条火红色的布带,布带打的结儿很大,结下的余布有一尺多长。
楚锐知道,大越国的孩童,是没有这样打扮的,至少在南越一带是这样。而更为诡异的是,这位童尸的肚脐处,居然横插着一根像竹竿一样的细管子。
这根管子约有一丈来长。楚锐顺着管子的另一头看过去,头皮顿时一麻。
只见管子的一头插在小童的肚脐上,另一头却插在一丈之外、另一位童尸的嘴巴里。而这一位童尸的肚脐处,同样也横插着一根竹竿一样的管子……
皎洁的月光下,楚锐大着胆子放眼一望,只见沿着向前的山道,那一根根笔直的细管子,就像浇田灌地的河道一样,延绵不绝,都是一头连接前一位童尸的肚脐,另一头连接后一位童尸的嘴巴。整条蜿蜒曲折的山道上,每隔一丈便有一位童尸挺立着,从此处一路排去,一望无尽。
楚锐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感觉一股森森的寒意,从脚底一下涌到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