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红旗越听越不是滋味。不管从李卫东嘴里还是孙红才的嘴里，仰或是朱平原嘴里，他听到的全是工人利益，从来没有一个人考虑过农民利益，道：“那我们呢？水泥厂欠我们的帐就不用还了？我们农民就活该倒霉！”
“谁说不还了？咱们得从长计宜！”朱平原屈指敲着茶几，道，“县里目前工作的重点是‘清理干部队伍中的三种人’，等忙完这件事，由县里出面，叫上工业局的领导，水泥厂的领导，还有你们高家屯的干部，咱们几家坐到一块，好好的商量商量，看水泥厂怎样还你们的钱！”
高红旗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朱平原道：“‘清理干部队伍中的三种人’任重而道远，今年只怕是完不成了，而且咱济北县又不光你高家屯一个村子，东家长西家短，哪个乡哪个村一年到头不发生两件大事，都需要县里出面调解，事情多的忙不过来。这样吧，明年开春，最迟到明年夏天，县里保证把这件事解决的美美气气和和睦睦，高队长你看怎么样？”
这哪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一番话把高红旗听的心中焦虑，一股闷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声调不由的高出几分，道：“不用等明年春天了，最多再过一个多月，要帐的就能把高家屯逼死。那时没饭可吃，我保证不给济北县丢脸抹黑，严防死守，不让高家屯出现一个逃荒要饭的。而且以身作责，带领大伙在家里打坐辟谷，全饿死他娘的得了。等明年春天，朱县长果真把这事解决了的话，上坟时一定告诉我一声，高家屯的鬼们一定在坟头为朱县长拍手叫好。”
朱平原脸色越来越沉，伸出手在茶几上拍了一巴掌，道：“高红旗，你这是什么态度？现在是新社会不是旧社会，能发生饿死人的事情吗？你放心，高家屯真的没东西可吃，县里批给你们救济粮食。”
“我们有钱又不是没钱，凭什么让我们吃救济粮？”高红旗道，“朱县长，水泥厂欠我们的钱就应该，我们被水泥厂欠钱就活该，话说的多好听，工人农民都是国家的儿子，可我怎么看我们这个儿子是小老婆养的？爹不亲娘不爱，竟找不来一个替我们主持公道的了。算了，你不替我们解决，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说完，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你们自己解决？一群农民，除了打砸抢还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高红旗，你要敢打砸枪，按上边的要求清理干部队伍中的三种人，我第一个办你，听到没有！”朱平原讲完，见高红旗也不搭话，仍往门口走，喝道：“高红旗，没听到我在跟你说话，给谁甩脸子看呢？大队长还想干不想了？”
高红旗脚下顿了一下，掀开棉帘走了出去。他本以为县里会主持公道，让水泥厂还钱，哪怕还不了所有的钱，先还一点也是好的。可人家心里边装的只有工人，哪管你农民的死活。既然不管农民的死活再呆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早点离开想办法去。
现在该怎么办，一个大队长，跟一个县长，级别上差个十万八千里，人家想要撸了你的职务，只需一个电话，甚至不用开口，那些察颜观色之辈，早就上杆子撸了他的职位，去拍人家的马屁了。难道真的听朱平原的意思？回家什么也不用干，等到明年开春让县里来调解？可这一年多的时间该怎么过？集资款别说本金了，利息都还没支付呢，本来年前就得给，有水泥厂十栋大楼在那竖着，他说出来年要回来欠款再给，也就没人反对。现在要不回来钱，回到屯里一讲，集资的人还不把他撕吃了？就算不把他撕成了，光是利息他就吃不消，还有欠信用社的贷款，工人的工资……高家屯要大乱了，想不乱都不行！
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如此，当初真他妈不该接水泥厂的活。
高红旗越想越气，暗骂：“别叫朱县长了干脆叫猪县长吧，那脑袋跟猪有一拼也不知怎么混上县长的？猪不让我要帐就不要了？钱是我跟工人们辛苦赚来的，不是偷来抢来的，赚的干干净净，是血汗钱，凭什么不要？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意的事，我管你水泥厂有钱没有，老子是债主凭什么受这种窝囊气，要受也得欠债的孙子受窝囊气！不让老子干大队长老子就不干了，大不了摆个摊当个体户去，有能耐你连个体户也不上我当去。”
一通话骂得身轻气爽，一抬头竟看到‘济北日报’的牌子。高红旗微微一怔，不知自己怎么鬼使神差骑到这里来了，正要离开突然想到一个主意，车把一拐，进了济北日报社的大院。
陈楠正在改稿子，眼前一黑，从门口透射而入的阳光不知被什么人挡住。她抬头一看见是高红旗，不觉惊奇，笑道：“高大队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陈姐，你就别叫我高大队长，听得我瘆得慌，还是叫我红旗老弟吧！”高红旗笑道，“正好从你门口经过，想请你吃顿饭，不知陈老弟赏我这个面子不赏。”
“赏，怎么能不赏？”陈楠道，“不过有篇稿子得赶，就不出去吃了，在报社食堂胡吃点什么吧！”
两从下了楼，来到报社食堂，高红旗可了劲的点，几乎把锅里的菜点了一遍，也不过点了两晕两素外加一个汤。陈楠伸筷吃了一口，道：“红旗老弟，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在城里盖了半年房子都不来找我，今天突然来找我，肯定有事。说吧，找我什么事，还是那句话，能帮上忙我一定帮。”
高红旗道：“陈姐，你吃饭，我没事！”
陈楠不再说话，风卷残云吃了一通，把筷子往下一放，道：“我饱了。”又道：“你饭也请了，天也不早了。我回去继续赶稿，你趁天还没黑回高家屯吧。”说完，站起身要走。
高红旗忙道：“陈姐……”
“我就知道你有事！”陈楠坐下身，“说吧，什么事！”
“我想请你替我们高家屯写篇报道，最好能发到市报上，引起市里领导的重视，替我们高家屯做主！”
高红旗讲了给水泥厂盖房子的前因后果，陈楠听得眉头越皱越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