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远处天际那火红的云彩犹如烈焰般奔腾涌动。云岭山脚下的一处村庄内,却是炊烟袅袅,鸡鸣犬吠不绝于耳。随着天色渐暗,劳作了一天的人们纷纷从农田内,桑林中返回自己的家园,而随风飘动的各色香味更是让疲累的人们食指大动。
就在村民们纷纷回家的时候,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却手提一只竹篮匆匆向村外走去。路边的几位中年大婶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议论起来。
“元啸这孩子又给他爹送饭去了,唉,这父子俩相依为命,也真是可怜!”其中一个妇人看着少年的身影摇头叹息。。
另外一个妇人接话道:“那也没办法啊!元天恒性子那么犟,死活都不再娶,能有什么办法!”
众人的谈论自然落在少年耳中,只是少年却充耳不闻,兀自加快脚步,片刻之后已经走出了村子,沿着田埂快步前行。
当少年走到一块连成一片的稻田前时,终于停下脚步,放下手中的竹篮,扬声道:“爹,您歇会儿,先来吃饭吧!”
听到他的声音,那稻田中始终躬身劳作的中年汉子缓缓直起了腰,摘掉头上的斗笠,慢慢向田边走来。
“今天隔壁张婶给了我几个鸟蛋,说是田猛大哥从城里带回来的,是什么会跳舞的鸟下的蛋,很少见的,我用它们摊了几个煎饼,您尝尝!”少年一边说话一边打开竹篮上的盖子。
看着自己的儿子忙前忙后,元天恒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在这一刻舒展开来,他伸手拿起一张薄薄地煎饼,却先递给了少年,“啸儿,你先吃!”
元啸嘿嘿一笑,“爹,我都吃过了,这是特地给你留的!”
“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呢,来,咱爷俩儿一块吃!”知子莫如父,元天恒当然知道,儿子根本没有吃过,只是心疼自己终日劳作,想让自己多补补身子。
元啸看了一眼竹篮,虽然有五张煎饼,但对于终日在田间劳作的父亲来说,这点东西怎么可能吃不完?
“不了,爹,我真的不饿,还是你吃吧!”
元啸眼中的犹疑自然落入元天恒的眼中,他轻轻叹了口气,眸中隐隐闪过一丝绝然,望着手中的煎饼淡淡道:“啸儿,你马上就要十六岁了,明天我去跟你周大叔说一声,若是能行,你就跟他进城吧!”
“真的?”元啸满脸喜色,但随即又犹疑道:“可是,……我要是走了,剩下爹一个人怎么办?”
元天恒摸了摸元啸的脑袋,慈祥地笑道:“爹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怎么离开你反倒活不下去了?等你学会了手艺,日后做一个自由民,等爹老了,做不动工的时候,还要你养老哩!”
元啸鸡啄米一般地点头,“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跟周大叔学手艺,早点出师,到时候我接您进城去享福!”
元天恒哈哈大笑,只感觉一天的辛劳不翼而飞,三口两口吃完了手中的煎饼,摆手道:“你先去周大叔那等着,爹把这点活儿做完就去找你!”
走在田埂上,元啸的心中还是激动不已。要知道,这偌大一片山庄是落日城伯爵大人的领地,绝大部分人都入籍为伯爵府的佣民,虽然不需缴纳税赋,但却必须完成伯爵府的各种徭役,同时,没有伯爵大人同意的话,绝不能随意离开所属领地。换句话说,佣民就等于伯爵府的家奴。
在大燕国,无论是哪位贵族的领地,若是在成年的时候没有入籍,又没有任何手艺,就会被驱逐,换句话说,这也是变相的强迫自己的领民入籍为佣民。
而元啸从小就被父亲送到山村中唯一的一个裁缝铺里学徒,也正是在那里,元啸对于山村外的世界有了极大的了解。
隔开东西两大陆的是那面积广阔到无边无际的坠魔海……
某位强大到无法想象的符魂术士接受了大燕国皇帝陛下的供奉……
远比大燕国强大的大秦帝国又吞并了几个小公国……
如此精彩的山外世界,对于元啸来说就是一个无法拒绝,无法忘记的梦想!所以,元啸做梦都想离开这个小山村,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那广阔如天空一般永无尽头的坠魔海!是不是真的有着传说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大术士!
但是,想要实现梦想,就要走出山村,就要成为自由民,只有拥有一技之长,才能游走在各个贵族的领地之间。若是成为佣民,只怕这一生都未必能走出这小小村庄。毕竟,从小到大,元啸所接触的人们中,也只有裁缝周大叔是从相邻的永城郡而来。对于山村的村民来说,即便是距离不过数百里的永城郡也是如同天涯一般!
他不想如同村里的那些佣民一样,被伯爵府的王管家任意欺凌!他要象周大叔那样做一个自由民,靠自己的手艺吃饭,自由自在的生活!
山外的世界是那样精彩,元啸坚信,只要自己肯努力,早晚有一天会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裁缝铺,就象周大叔一样,游历了燕国各个郡城,直到年龄大了之后再寻找一个平静的山村终老。说不定,自己此生还会给那些贵族老爷裁剪礼服,甚至那些传闻中的术士也会找自己裁剪衣服!
越是这么想,元啸心中就越发激动起来,几乎一阵风一般冲入村中。
村头拐角就是唯一的一家裁缝铺,此时夕阳已经完全没入天际,红彤彤地火烧云也逐渐转为灰色,一名身材苗条,容貌依然姣好的中年妇人正在关门,看到元啸快步而来,妇人停手笑道:“啸儿,怎么下午刚走,现在又跑来了!”
元啸快步上前,一边手脚麻利地帮着关门,一边小声道:“方师母,周大叔回来了吗?”
中年妇人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今天王管家把他叫去,说是伯爵府上要定做二百套战衣,问他能揽下来多少。这不才刚刚进门!”
元啸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这孩子,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年妇人嗔怪地看了元啸一眼,“是不是又惹你爹生气了,跑到这儿来找你周大叔去说情!”
元啸笑着摇头道:“才不是呢,我爹刚才跟我说,让我跟周大叔去城里学手艺呢!”
虽然从小就在村中裁缝铺学徒,但从小就没有见过母亲的元啸几乎是把师母当成了母亲一般看待,从感情上远比师傅周英然亲近的多。同样,膝下无子的方清荷也把元啸看成了自己的子嗣。所以,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家庭,由于元啸的存在关系颇为密切。
看到元啸眉飞色舞,方清荷也大为他高兴,笑道:“快进去吧,你周大叔正喝茶呢,我去做几个小菜,等你爹来了,让他们喝两杯!”
堂屋之中,身着青色长袍的周英然手持一把红泥茶壶,神情专注地正在沏茶,方清荷和元啸进门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立一旁,看着周英然手法娴熟地泡茶。
片刻之后,茶香袅袅,周英然吐出一口长气,这才缓声道:“元啸来了,今天算你运气不错,这是王管家孝敬大叔的雪雾茶,来,跟你师娘一块儿尝尝鲜!”
方清荷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人家王管家凭什么孝敬你一个破裁缝?也不怕孩子笑话!”
周英然哈哈一笑,“妇道人家懂得什么,王治业那个老混蛋若是不孝敬我,我就少做他几十套衣服,到时候完不成伯爵府上交代下来的差事,他这个伯爵府二等管家也就干到头了!”
他很是得意地端起茶杯一口喝干,随即露出一副陶醉的样子,“果然是正宗的雪雾茶,虽然不是极品,也算是难得了!清荷,我有多少年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叶了!”
方清荷的眼神闪过一丝奇异地光芒,笑道:“别说这些了,人家元啸今天是有事求你这个师傅呢!”当下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以前呢,元大哥总不放心啸儿,现在终于肯答应了,你怎么说?”
周英然目光一转,瞄了神色忐忑的元啸一眼,淡然道:“为什么不想留在这里?”
元啸深吸了一口气,昂然道:“因为我不想和爹爹一样,永远呆在这里!不想和他一样,被王管家任意欺负!也不想和他一样生活的这般清贫!”
听到他的话,周英然半晌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才长叹一声,“啸儿,外面的世界并非象你想的那样精彩,和你如今的生活比较起来,那种生活简直是……残酷!”
元啸皱着眉头,周英然说的话虽然他听不太懂,但似乎并不赞同他离开山村。不由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方清荷。
方清荷看看自己的丈夫,又看看可怜巴巴的元啸,虽然明知丈夫为何叹息,但心中还是一软,道:“不如你就带啸儿去城里看看,这么大的孩子还没进过城,就算是开开眼界了!”
周英然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元啸登时大喜,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周大叔,我这去告诉我爹!”声音未落,人已经奔了出去。似乎生怕周英然反悔一般。
望着他欢欣而去的背影,周英然低声道:“清荷,你何必自找麻烦,我们躲在这里……”
方清荷却是幽然道:“看到他,我就想起了当初的你!那个时候,你不也是一样想着出人头地……”
周英然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妻子,两双手轻轻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