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云山脉。摩云寨。
晨雾弥漫中，众喽罗在杀猪烹羊。那些寨里的伙夫厨娘，洗碗切菜，忙得热火朝天。
今早，摩云寨上上下下，就开始在张罗午间的酒席。
那是为二当家杨小萌饯行的酒席。吃过午饭，杨小萌就要前往死亡谷探险。
每个人，都明白那意味着十死一生。不过，没有一个人出来，劝止杨小萌以身犯险。
因为大家都已知道，那是二当家和旧大当家之间的约定。
一诺千金，甚至一命换一诺，都是他们这些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恶徒，也要终生信守的。否则，就会被人瞧不起。
所以，大家对杨小萌，只有发自肺腑的敬重。
杨小萌眼下，正坐在聚义堂中央左首锦椅上。
除了大当家沈翠翠没在，从三当家赵斧以降，诸位头目都肃然在座，陪着杨小萌喝茶议事。
从梦熊城回来，杨小萌在摩云寨，又度过十多天。
这些日子，他不分昼夜，刻苦用功，已经升到凡身大境九层动地，直逼十层惊天。
甚至，他还偷偷开始修习《冥氏魔咒》。不过，冥轻烟身为万劫魔尊，她所遗留下来的经书，自然繁杂深奥，并非朝夕之间，就能立竿见影。
尽管如此，杨小萌仍然信心十足。在别人眼里，前往死亡谷与送死无异，在他眼里，那只是一场值得期待的冒险。
无限风光在险峰。如果畏头缩尾，从来不敢去冒险，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各位当家的，我此番前往死亡谷，如果遭到什么不测，大家一定要紧密团结在沈大当家周围……”
杨小萌目光缓缓扫过众头目。
众人神色肃穆，都在认真聆听二大家的训话，或者是临终遗言。
作为二大当家，杨小萌确实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尽管他为人随和，甚至略有轻浮处，但在摩云寨一个多月，已经培养出几分首领气质。
“如果有朝一日，叛军和魔界真的作起乱来，各位都去投奔平南王吧。扫平妖孽后，自能博个功名，用不着杀人放火才能苟活了。”
这些话，杨小萌那天回到寨里，就已经向沈翠翠等人说过，大家均无异议。有些人甚至十分兴奋，因为最近生意难做，他们早有让官府招安的意思。否则，也不被会莫天虹策反成功。
众人见杨小萌在生死攸关之际，还念念不忘大家的出路，都是既感且佩，十分感动。
正在此时，门口红影晃动，大当家沈翠翠闪了进来。
沈翠翠身穿艳红短装，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可她脸上，神情极冷，又仿佛冰块。
众头目都站了起来，拱手告退。
他们都知道，杨小萌是由沈翠翠带上摩云寨的，两个人之间，自然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渊源。
“大当家，我从未见你穿过红衣服，没想到穿起来，竟有这般好看。”
杨小萌微笑道。
“红色的，它吉利！”
沈翠翠冰冷的脸上，无声地淌过一滴泪珠。她抓过杨小萌的手，摇晃道：
“我劝了爹爹半天，让他悔约，可他死活不同意。小萌，你不要去死亡谷，你一个人逃下山去，逃得远远的……”
杨小萌笑着摇了摇头。
既然许下诺言，那就一定要去兑现。逃，能逃到哪里去？就算能逃避千夫所指，也逃不掉内心阴影的笼罩。
更何况，他自己也很想进入死亡谷，一探究竟。
他怕沈翠翠继续流泪央求，便出了聚义堂，独自到各处转悠。
所经之处，那些头目和喽罗，甚至寨里的杂役，无不对他恭敬有加。
在一间古堡外，听到里面呼幺喝六。踱进去看时，十来名大汉围在一起，正掷骰子玩儿。
“韩忠，不是我邱七小气，不借你银子。这半年以来，你已经欠我八百两了！手气太差呢，就歇阵子吧！”
庄家是名叫邱七的头目，他伸手将面前银子搂近了些，对着想借钱翻本的韩忠，直翻白眼。
旁边几名大汉，也七嘴八舌，埋怨韩忠借钱不还。
那韩忠脸都输绿了，却仍然厚着脸皮，赖在桌边，不肯就此离开。
杨小萌瞧他甚是可怜，正要抽张银票借他，转念一想：
“还是省省吧。在他们眼里，我是即将要去送死的。如果现在借钱给韩忠，他还以为我是求人帮忙花钱呢。毕竟，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人活着，钱没花完。”
杨小萌正要转身离去，有人瞧见了他，笑着说道：“二当家，要不要来碰碰运气？”
那人话刚说完，邱七立即轻轻捶他一拳，没好声气地说道：“你这不废话吗？二当家吉星高照，好运一直揣在兜里呢，还用碰吗？”
众赌徒高声附和声中，那人吐吐舌头，表示自己说错了话。
杨小萌心想离午间尚早，打发一下时间也不错，便笑嘻嘻走了过去。
大家见他要赌，都将最好的座位让了出来。
杨小萌手气极好，庄家邱七连续几次掷出人牌，他都掷出刚大一级的地牌，很快将庄家霉了庄。
轮到他做庄，又接连掷出五六把天牌，通吃四方，把众人输得哭爹喊娘。
玩了一个多时辰，杨小萌面前的银子，已经堆积如山。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阵阵钟声。
众人脸色都变得有些发绿。开饭的时间到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小萌，吸干自己银子，再也没有机会翻本。
杨小萌笑了笑，将面前银子推了出去，道：“这些银子，大家都平分了罢。”
众人喜出望外，这堆银子足有五百多两银子，均分下来，每人能拿到三十多两。
大家分到银子后，无不感激杨小萌，都夸他年纪在寨里最小，度量却绝对能排第一。
只有那韩忠，仍然愁眉不展。他债台高筑，区区三十两银子，实在是杯水车薪。
众人出了古堡，拥着杨小萌，向聚义堂外的大院里走去。
六十多张桌子，将大院摆得满满当当。桌上，大块的肉，大碗的酒，与寻常人家所设筵宴相比，显得更加豪放气派。
杨小萌坐在首席，众头目依次向他敬酒。然后，是一众喽罗。
他饮尽三十余碗，尽管体内有九龙天炉丹支撑，仍然不胜酒力，笑道：“好了，这些酒，留着给我接风吧！”
说着丢下酒碗，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下，大步走出院子。
他沿着那天打猎所走路线，快步行去。
那天打猎，有梅涯、韩忠、钱霸之等人陪同，热热闹闹。如今孤身一人，虽然不觉有多害怕，却难免显出几分孤单来。
“二当家，等等我！”
杨小萌翻过一道山梁，正要提速奔行，忽听身后有人大声喊道。
气喘吁吁撵上来的，正是欠下一屁股赌债的韩忠。
“二当家，我陪你去死亡谷……”
韩忠腰间挎着一柄单刀，手里拿着一个袍袱。
杨小萌很是诧异。死亡谷的恐怖，寨里尽人皆知。在别人眼里，他杨小萌是恪于诺言，才不得不前往赴死；他韩忠，又是为了什么？
“二当家，你别奇怪，我……我……是大当家让我来的。她说，只要陪你走一趟死亡谷，就帮我还清赌债，另外还送两斤黄金……”
杨小萌听了韩忠解释，这才恍然明白。
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如果知道明显是送死，那么多重的赏赐，也很难打动人心。性命，毕竟才是最宝贵的。不过，对韩忠这种债台高筑，穷得发疯的人而言，那就另当别论了。
“沈翠翠待我，也算不薄了。”
杨小萌心中感动。
当下两人翻山越岭，过涧跨沟，来到神秘的死亡谷外。
四处草地上，散落着一根根细长骨头。这些都是被碑灵消灭掉的飞蛇，经过十多天的时间，已经被虫蚁吸食得剩下骨骸。
碑灵的残骸，仍然倒在那里，并无什么变化。
峡谷里面，烟气缥缈。
杨小萌和韩忠对视一眼，悄悄进入谷口。
近处地面上，长满不知名的奇花异草。远处丛林里，时有巨大的阴影盘旋起舞，也不知是什么异禽怪鸟。
杨小萌也没让韩忠在前面探路，两个人分布左右，同时慢慢往里面深入。
过去半柱香功夫，前方草地上，长满许多阔叶草。这草叶子肥大，长满绒毛，中间绽放着紫色的花儿。
杨小萌想起沈磨刀描述的遭遇，心中暗中警惕，便隔着一定距离，仔细观察那些阔叶草。
“瞧它们模样，倒像张岱《夜航船》里记载的钩魂草……”
他正自搜索以前的记忆，韩忠忽然大叫一声。
原本娴静的阔叶草，猛然伸展阔叶，牢牢地将韩忠双腿钩住。阔叶如刀，割得他衣裳稀烂，鲜血直流。
更为可怕的是，旁边的阔叶草似乎嗜血。它们闻到血腥味后，都疾速地伸展阔叶，仿佛一条条诡异的八爪鱼，凌空向韩忠钩来。
转眼之间，韩忠就成了个木乃伊。他拼命挣扎，嘴里直喘粗气，连呼喊的力气，似乎都已没有。
“不好，它们真是钩魂草！”
杨小萌迅速从怀里，掏出火镰火石。前来死亡谷探险，决非朝夕就能完成，生火工具必须要随身携带。
根据《夜航船》记载，钩魂草虽然水分充足，叶子上常年都是湿漉漉地，却最是怕火。
杨小萌打出火星，溅到钩魂草上。
果然，看起来水灵灵的钩魂草，立即开始燃烧。那些没有被火焰烧及的，都纷纷蜷缩起来，低伏到尘埃里，再也不敢嚣张。
韩忠死里逃生，整张脸吓得雪白，浑身哆嗦地向杨小萌感谢救命之恩。
山谷里的阳光，已经柔软下来，天色渐渐向晚。
两人稍作歇息，继续往死亡谷深处走去。
草地在一条山溪边消失。淌过溪去，前面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那些树木，无不粗壮苍老，上面缠满树藤。
有些垂在半空的树藤，还在摇来荡去，如同秋千。很显然，那是攀在藤上的什么动物，被山溪里的淌水声，所惊走的缘故。
嗡！
幽暗的树林里，忽然飞出一只巨大怪鸟。它全身灰黑色，背部长有黄黑色斑纹，像极一张巨形树皮。
怪鸟悬浮在半空，对准杨、韩二人，张开血盆大口，哇地一声如同呕吐，倒出一团黑乎乎物事。
那团物事瞬间散开，向着两人疾速扑来。
杨小萌抬眼望去，它们竟是一只只蚊子。
每一只，都有鸡蛋那么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