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选灵的眼睛仿佛闪烁了一下,马上就又恢复成了平静的样子。他并不追问段香仪为什么说自己能明白,因为那一句“我懂”和手上传来的温度已经让他没有了任何疑问。
段香仪低垂着眼眸,继而跟叶选灵说起了自己父亲的事情。在她的记忆力,自己的父亲似乎是有着什么秘密的。他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在醉酒之后却会开始怀念自己的妻子。他对段香仪的教育,让她与身边的环境格格不入。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个丫头并不像是一个丫头的缘故。
陆生对段香仪为什么会卖身入梁家提出了疑问,段香仪苦笑了一声,说道:“再小的时候,也有过人牙子来我家问。毕竟是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娇生惯养一个女孩子在别人眼里看来实在是个愚蠢至极的事情。那次父亲没有答应,甚至十分愤怒的把人赶走。后来我大了些,不忍心父亲连过冬的衣服都没有,才又主动提了出来。父亲也曾拒绝,但架不住我的要求,终于答应了。”
段香仪看着陆生,又说道:“但父亲仍然教我洁身自好,做个本分人,等到能够赎身,还是要回到家里去。”
陆生又问道:“你又凭何会认为自己能够攒钱赎身?我所见到过的丫鬟还没有一个能做到这些的。”
段香仪无奈地笑了笑,答道:“吃穿不需要我烦恼,也无意买什么胭脂水粉,自然省下了不少。又凭着一双手给人做女红,还有些主子们的赏赐,如果遇上一个丰年,父亲赚些钱,赎身倒也不是不能奢望的。”
“梁家人既然不会放你走,自然这个价码也是提得高高的,如果真的留在那里,我不认为你还有出来的一天。”叶选灵冷漠地说道。段香仪点了点头,说道:“诚如叶大人所说,虽然我时常也以‘事在人为’来为自己鼓气,但的确越来越觉得夫人不会撒手。而堂上夫人和二少爷的言行,更是让我觉得不可置信。如果不是陆大人……也许我一辈子都逃不出来。”
“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陆生长叹了一口气,看叶选灵也是同样惆怅,还是决定先说些有进展的事情。“段姑娘,以你所见,我们此去是否能顺利见到你的父亲,问清楚他的那些事情?”
这也正是叶选灵想要问的。段香仪看了看二人,踌躇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说道:“父亲每每与我说起那些事情,多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看得出来,他是需要有人来倾诉的。如果两位大人当真能够破除他的心魔,得到他的信任,十二年前的事情他当然会详尽的说给二位大人听。”
“那意思是说其实你也不能确定。”叶选灵倒是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了段香仪没有自信的方面。
陆生唯恐叶选灵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连忙按下了他,对段香仪说道:“能有姑娘带路,已经给我等帮了不少忙。其他的事情,我们自然会有所计较。”
段香仪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对陆生说道:“香仪只是希望,如果父亲不愿意多说,陆大人能不能不要逼迫他?其实我也知道,父亲带我住在乡下,大抵就是为了小隐于野,很多事情是不能对外宣扬的。此行我最忧心的,便是父亲认为我做错了,恼怒与我,认为我不应该将他的事情说给别人。”
“换做是我,若有人随便说了什么也不会高兴。”叶选灵冷冷地看着段香仪,说道:“你这些忧心,不过是图个自己心安罢了,我不与你计较,你却装什么孝顺,”
段香仪脸色一阵发白,紧咬着自己的嘴唇,陆生连忙给他们打了个圆场。
但段香仪却仿佛没有听到陆生的话,而是喃喃道:“不是的……父亲……是想要把这一切告诉我,是想要有真相大白的那天的……”
她当然不会忘记曾经半夜转醒,听到的父亲的低吟。
什么“你等我”,什么“总有那一天”,什么“要让他付出代价”,什么“快了……”
她不是傻子,从以往的谈话里,从那仿佛极痛苦的言辞中,当然能听出蕴含着的不甘。他一个农夫,又如何让人付出代价?唯有假手他人……
段香仪抬起头,对叶选灵说道:“我的父亲一直在等着有那一天,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却能了解,他在等着,有一天,他嘴里所痛恨的那些人一定会自食其果。你说我不懂你,你又怎么能懂我父亲的痛苦?我在梁家做事,与徐少爷也算是朝夕相处,但听闻他的身世,霎时间就已经明了了我们之间是有着仇恨的。那种痛苦,你又能明白多少?父亲曾经说过……他是个魔!”
叶选灵怔了怔,眼神也不由得认真了起来。“如果你父亲也是仇恨着徐子期,一定也仇恨着另一个人。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不会让你父亲失望的。至于你自己……”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始终还是要你自己了解。”
段香仪闻言,又是觉得欣慰,又是觉得伤感,也不答话,也不理陆生,只是幽幽的看向马车的边沿,长长的睫毛挡住了忧伤的神色。
“大人!”正此时,马车外的惊呼突然传入了三人的耳朵中。陆生听出自己手下慌乱的声音,连忙掀开帘子,问道:“什么事?!”
“大人,监视梁家人行动的阿同刚才快马回来,说是方才来了几个看起来富贵的人,没多久就又有一批士兵模样的人包围了梁家!腰上挂着的仿佛是京城禁军的腰牌!”一个肤色有些黑的青年士兵在马上对陆生禀到。
“禁军——”陆生咬了咬牙,叶选灵闻言冷哼了一声,说道:“来的还真快,看来这小城里也有不少眼线。”
陆生没有理会叶选灵的话,而是对那青年士兵说道:“所有人散开,换上平民衣衫。牵过两匹马来,我们分头撤离。”
那青年士兵领命而去,陆生回头对段香仪说道:“段姑娘,难为你先与选灵同骑。选灵,我们明日子时,‘九号’集结点汇合!”
段香仪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陆生便已经飞快的上了一匹棕鬃骏马,叶选灵点了点头,拉着段香仪的手,说道:“我们也走!”
马车立时停在了一旁,叶选灵扶着段香仪上了另一匹马,然后自己也翻身而上。
段香仪当然知道这又是个紧急情况,于是陆生怎么说,叶选灵怎么做,她便跟着做,一句废话也不说。她知道,若要询问,有的是机会问。
她这样反而让叶选灵觉得有些奇特。
“陆生说得对,你真是个奇妙的女人。”叶选灵也上了马背,笑着在段香仪耳畔说出了这句感言。
段香仪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耳朵仿佛被鹅毛扫过了一样,居然有些痒。她面上一红,不再说话,任凭叶选灵环住她的双臂,一夹马腹,两人绝尘而去。
不到片刻,此地再也没有陆生与叶选灵手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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