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
钱老板每日都清闲的很,玉器店生意不多,也没有什么杂货,前面铺子里有两个伙计就够了,他每天就在自己房里斗斗蛐蛐,练练书法,所以竟养了一身肥肉出来。钱老板坐在椅子上,两边的扶手都快被撑破了,他喝着茶,砸砸嘴,对身后绣花的钱氏道:“我现在竟然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
钱氏绣花绣的起劲,眼看着鸳鸯眼睛就绣好了,听见钱老板说要吃的,不禁有些不耐烦,连头都不抬,数落道:“吃吃吃,瞧瞧你那一身的肉。”
钱老板一瞪眼,转头骂道:“你这个婆娘,让你给我弄点吃的你就不耐烦了,还不赶紧去!”
钱氏气愤的把绣工丢到一边,嘟囔着走了出去。钱老板也有些火大,气哼哼的看着钱氏走出去,刚想起身,却捂着胸口坐下来。
“回...回来....”钱老板感到呼吸不顺,想叫钱氏回来,可是钱氏已经走远了,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话。
钱老板的脸顷刻间憋成酱紫色,他捂着胸口,哆嗦着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回....快回来!”
静悄悄的走廊,静悄悄的小院。
钱老板的眼睛充血,青筋痛苦的暴起,肺部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挣扎,脚在地上撮出两道黑黑的痕迹,他的身体猛烈的抖了两下,终于不甘心的撒手人寰。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钱氏端着两盘点心缓缓走来,进门一眼看见地上眼睛瞪的像铜铃一样的钱老板。钱氏吓得手一抖,点心盘子落了一地,噼里啪啦摔的粉碎,钱氏顾不得那么许多,尖叫着向丈夫冲了过去。
大雨瓢泼般落下,刚刚还宁静祥和的小院此刻忙碌起来。下人们披着蓑衣来来回回的布置灵堂。钱老板走了,大伙都很难过,他虽然脾气坏了点,但是为人很大方,对下人们也很宽容。院子里挂起白色的幡布,片刻就被雨水打湿。钱氏和孩子们跪在钱老板的遗体前哭的撕心裂肺好不伤心。因为事出突然,都来不及备棺材,只好先将钱老板安置在地上。
一个丫头上前想扶起钱氏,可钱氏犹如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丫头们搀着,她的身体却直往下秃噜,丫头无奈,对看了一眼,只好将钱氏放下。钱氏扑到丈夫身上,悲怮欲绝,哭声夹杂着雷雨声,在小院中肆虐。
第二天天刚擦亮的时候,马车拉着棺材从沁德斋出发了,弱冠的大儿子身着重孝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钱老板的棺木和送葬队伍,一边走着一边往空中抛洒纸钱。早起的行人远远的见着都躲开了去。
开封府。
柳涵在院子里的水洼里跳来跳去,脏水溅了一身却浑然不知。昨天那一场暴雨把院子冲刷的格外干净,每片树叶都洁净如新。
乐无涯急冲冲走来,刚想进柳涵房间,一转头看见柳涵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他连忙走过去,万分焦急的说:“柳姑娘,不好了。”
柳涵心情正好,听了乐无涯的话没有一丝紧张感,笑嘻嘻的问:“怎么了?”
乐无涯道:“钱老板死了。”
柳涵吃了一惊:“什么?”
乐无涯皱着眉头道:“昨天申时,钱老板死在了自己家里。”
柳涵这才感觉不妙,也没有心情玩水了,问道:“是谁杀的?”
乐无涯道:“我打听了一下,说是猝死,具体什么愿意我没有打听到。”
柳涵受了不小的打击,喃喃自语道:“难道凶手得到了消息,所以抢先一步杀了钱老板?天啊,这个凶手也太可怕了吧,我们才刚刚找到钱老板这个线索他就已经得到消息了?!”柳涵想着,转头看着乐无涯。
乐无涯见柳涵带着怀疑探究的眼神望向自己,一贯温和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怒气:“你怀疑我?”
柳涵冷冷的说:“昨天只有你我以及黎老板三人在场。”
乐无涯气的哼了一声:“如果你不相信我又何必让我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
柳涵不依不饶道;“因为之前我一直相信你,但是现在钱老板死了,这说明钱老板肯定知道什么,对吗?”
乐无涯对柳涵怒目而视,一把把佩剑拔出来,递到柳涵手里,气道:“那你杀了我吧,为钱老板报仇。”
柳涵没有接剑,也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盯着乐无涯。
乐无涯叹了口气,道;“你平日里那么聪明,怎么这会糊涂了,你不想想,如果我是凶手我更不能现在杀掉钱老板,我明知道事情只有你我知道,一旦杀了钱老板,我的嫌疑不是更大么?”
柳涵哼了一声,道:“即使你杀了钱老板,你也照样可以这么说。”
乐无涯彻底火了,声音反而平静下来。他沉声道:“也就是说,无论我说什么,你都怀疑我?”
柳涵没有说话,而是负气般把脸转向一边。乐无涯一把拉起柳涵的手,惹的柳涵大叫起来:“喂,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沁德斋。
乐无涯对一身素衣的钱氏行了个礼,道:“钱夫人,在下是开封府的乐无涯,这位是柳涵柳姑娘。”
钱氏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上次在祥和药铺前见过你和包大人一起查案。”
乐无涯淡淡一笑,直奔主题:“我们认为钱老板的死跟我们府中正在调查的一桩案子有关,所以想过来做个详细的了解。”
钱氏愣了愣,道:“你的意思是我夫君是被人杀的?可是他身上没有伤口啊?”
乐无涯问:“那有没有什么中毒迹象呢?”
钱氏摇摇头:“也没有。仵作验尸说是死于心脏衰竭。”
乐无涯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钱老板之前有过什么病吗?”
钱氏回忆说:“只是常常觉得胸闷,难以呼吸,有几次还厥过去了。”
柳涵插嘴道:“照你这么说,钱老板是死于心脏病喽?”
钱氏点点头,道:“大概是这样吧。”
柳涵闻言,略带抱歉的看了乐无涯一眼,后者也看着她,好像在说都说不是我了。乐无涯回头对钱氏道:“那这样看来,钱老板确实是病逝的,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钱氏对身旁的丫头道:“送送两位大人。”
乐无涯对向他走来的丫头笑着说:“有劳了。”
丫头细声细气的:“不必多礼。”
柳涵和乐无涯跟在丫头身后,从沁德斋后门走了出去。柳涵歉疚的说:“对不起啊,我不该怀疑你。”
乐无涯笑着道:“没关系,只要你现在相信我了就行。”
柳涵笑着点点头,道:“我现在当然相信你了,只是钱老板突然死了,我们刚刚有了一点起色的案子又陷入僵局了。”
乐无涯爽朗一笑,道:“放心吧,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我们坚持查下去,就一定能破了案子。”说着,乐无涯大步向前走去,柳涵停下脚步,看着夕阳下乐无涯的背影,勾起嘴角。
夜晚。
月黑风高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了,柳涵仰头望着天上那几颗惨淡的星,心里却异常明朗。包拯走过来,也随柳涵仰头往天上看。
柳涵扭过头,看到包拯甜甜的笑了起来。包拯看着她灿烂的笑容,觉得异常窝心。
“怎么样,最近查到什么了吗?”包拯问。
柳涵调皮的笑道:“您猜。”
包拯道:“我猜查到了。”
柳涵得意的摇摇脑袋,道:“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就真想大白了。”
包拯用手在石桌上写了一个字,悄悄问:“是他么?”
柳涵吃惊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包拯笑着说:“如果我说是直觉你相信吗?”
柳涵愣了愣,紧跟着连连点头。包拯道:“我自己的手下是什么性格我心里一清二楚,他的一个动作,一个表情,我都能感觉出有什么不一样。犯下命案的前几天,他脸色惨白,端碗的时候手都在发抖,经常一个人憋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柳涵见包拯观察那么仔细,钦佩之情油然而生,道:“您也太神了,我每天东奔西走,这才找到线索,才敢肯定是他。”说着,柳涵嘴巴一瘪,埋怨道:“既然您知道是他,直接告诉我,我再直接去查他不就得了。”
包拯不怒反笑,说:“我准备告诉你的时候发觉你已经在怀疑了。”
柳涵笑了笑,道:“下次你可要提醒我。”
包拯问:“你就那么爱破案吗?”
柳涵把头点得像小鸡吃米一样;“破案多有意思啊!推敲疑点,跟那些罪大恶极的人斗智斗勇,亲手把犯法的人抓捕归案,哇塞,酷毙了。”
包拯惊奇道;“酷毙了?”
柳涵笑着说:“就是非常帅,非常牛,非常完美,完美到死。”
包拯大笑起来,边点头边说:“是啊,非常帅,非常牛,非常完美。”
柳涵也笑了起来。包拯问:“就只为了这个而破案吗?”
柳涵想了想,道:“还应该为了什么?”
包拯面带笑容,道:“我很高兴,但也很失望。”
柳涵不解道:“为什么?”
包拯道:“我高兴的是,你不是因为升官发财,失望的是,你只是为了刺激好玩而破案。”
柳涵闻言,愣住了。
包拯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是深深的忧虑。他说;“每一次发生什么案子,总有可怜的受害者,他们或者罪不至死,或者根本就没有罪,可是因为人性本身是欲望跟自私的结合体,他们失去了宝贵的生命。看着他们的亲人流泪哭泣伤心欲绝,我们这些当官的,痛心的同时更多了一份责任和使命。你因为刺激好玩而破案,总有一天你会觉得厌烦,总有一天你会失去新鲜感,到那时,你就不会再想在死人之间,杀人犯之间穿梭,你会急着去找另一个新鲜有趣的事情来做,那么,那些可怜的受害者就又要受害,那些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就会继续杀人,这个世道就永远不会平安。即使都取名叫安平。”
柳涵明白包拯的意思,但是同时也怀疑自己的能力。她只是很喜欢破案,并没有想那么多,什么使命,什么百姓的安危,她压根想都没有想过,再说了,即使她一直抓坏蛋,这个世界就和平了吗?还是会有战争,还是会改朝换代的。
包拯面色一松,笑意重新回到脸上:“你自己看吧,有些人天生忧国忧民,而有些人只爱闲云野鹤。不管以后会怎么样,你现在做的事情是好事,这就足够了。”
柳涵点点头。
漆黑的夜晚,司徒家的陵园里诡异的安静。
一个黑影飘然而至,在一座座坟间游走,左转右转似乎十分熟悉每座坟的位置。终于,他在一座坟前停下,扶着墓碑迎风而立,夜风扬起他的衣袂,如同暗夜的精灵,飘逸而邪恶。
半晌,黑影蹲下身子,在墓碑前埋下了一个布包,然后起身,决绝离去。
目送黑影走出陵园,一直躲在暗处的展昭才踱步走到黑影停留的墓碑前,弯腰下去,把刚刚埋下的布包又挖了出来。
柳涵躺在床上,正琢磨着包拯说的使命,突然听见有人把窗子敲了三下。
柳涵精神一震,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快步走出去打开门,展昭站在门外,一身冰凉的夜色。
“有发现。”展昭闪身进来,把布包从腰间掏出来。
柳涵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还有一层红色的布。她抬眼看了看展昭,又接着翻开红色的那层,不出所料,里面还有一层,直反反复复打开了数十层布,里面显出一个细小的轮廓。柳涵有些激动,赶紧打开最后一层,一根京白玉簪子静静的隔着数十层布躺在她的手心,簪头雕着少见的大瓣花朵。
柳涵拿起簪子,忍不住心里的诧异和激动,道:“这...这是....”
展昭道:“这就是你说的那根京白玉簪子,戴在买药的婢女头上的簪子。”
柳涵看着簪头缺失的一角,惋惜道:“缺了一块。”
展昭点点头:“能看出来,缺的是最大的那片花瓣。”
花瓣??!柳涵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赶紧跑到床头边的柜子里翻腾起来。展昭问:“你找什么?”
柳涵把柜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翻了个遍,最后终于在柜子的角落里找到那粒渺小却又珍贵的花瓣。柳涵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抬头看了展昭一眼,后者惊异的发现,她的眼睛里竟然有晶莹的泪花。
柳涵起身走到展昭跟前,把那枚冰凉精美脱离了原本身体的花瓣举到展昭眼前。展昭惊奇的问:“这是....”
柳涵慢慢平静下来,道:“还记得那天我们去了司徒府吗?这是我在司徒小姐的房间里发现的。”
展昭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激动,脸因兴奋而微微泛红。
柳涵把花瓣翻个个儿,对着玉簪拼接去,像是期待已久般,花瓣和玉簪完全吻合,没有一丝缺憾。看着这根玉簪完整了,两个人都露出会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