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加重了秋寒。一行人连着赶了五六天的路,柳涵多多少少有些吃不消,古代的车轱辘上没有任何缓震的措施,道路又凹凸不平,走一路颠一路,幸好柳涵三不晕(不晕车,不晕机,不晕船),否则这连日的震动不把她屁股颠开花,也让她吐的昏天黑地了。
车走到杭州城外的驿馆停了下来,柳涵四肢酸软无力,懒懒的躺在车里,动都不想动一下。只听外面好像很热闹的样子,展昭高声道:“有劳了,还让你们出城来接。”
柳涵翻了翻眼皮,看样子是范仲淹派人来接他们了,这下好了,总算是到站了。柳涵坐起身,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果然像她想的那样,展昭跟一个年轻男子面对面站着,双方客套着行礼,男子身后跟着几个手下,一身粗布衣裳。
马汉一见柳涵出来了,忙嗔怪道:“你做什么下车,还没到地方。”
这一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致柳涵身上,柳涵耸耸肩道:“管他到没到,接下来的路让我骑马还是走路,你们自己看着办吧,那马车谁爱坐谁坐,我是不上去了。”
马汉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动了动嘴,最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王朝笑着说:“你不是不会骑马么?”
柳涵吸了吸鼻子,实话实说道:“你知道那车里面有多难受吗?我都忍了一路子了。没事儿,我就走着过去,也要不了多久。”
展昭闻言走到后面来,皱着眉小声数落柳涵;“你真是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这刚进杭州地界,后面路还长着呢,走路过去累坏你。”
柳涵无奈道:“可是再坐进去我就真的翘辫子了,里面好闷哪!”
展昭白她一眼,没好气的说:“这么多天都忍了,这会功夫忍不了了?”
柳涵词穷,却还是不甘愿上马车,只撅着嘴站在车前。那年轻男子见状,走过来笑着说:“这位想必就是柳涵柳姑娘吧?”
柳涵抬眼看他一眼,随口应道:“恩,我是柳涵。”
那男子笑道:“早些日子叔父与包大人书信通往之时便听说姑娘聪颖过人,不拘小节,今日有幸得见,真是荣幸之至。”
柳涵听出这是在夸奖自己,心里微微得意,脸上也笑开了花,嘴上却谦虚道:“过奖过奖,你是何人?”
男子温和一笑,躬身道:“在下范纯古,是范大人的大侄子。”
柳涵点点头,她对历史了解不多,只听说过范仲淹,对他的家族却一无所知。范纯古说:“姑娘若是不想坐车也没什么大碍,我叔父在城外帮着农家割稻谷,此去路程不远,姑娘如果不想回府休息,咱们就先去农间可好?”
柳涵连忙答应,只要不让她再上那辆马车,怎么着都行。
车队缓缓向杭州地域走去,放眼望去天地之间满是金灿灿黄澄澄的稻子,远处的地平线上偶尔飞起一两只抢食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向远处飞去。秋风吹过,水稻随风荡漾,掀起层层波浪,翻滚着涌向远方。
柳涵走着,看着,目不暇接,好一派秋收的景象!
展昭也颇觉心旷神怡,笑着道;“真是美不胜收啊!”
王朝马汉都点点头,赞道:“这都是范大人的功劳啊!”
范纯古看惯了这美景,倒不觉得有什么,只说道:“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只是根据杭州的实际情况来种,秋天到了,自然就有收成了。”
一行人有走下官道,范纯古命手下只留下几匹马,将剩下的马匹马车先带回城里,然后带着众人走上小路。
小路两端都是颗粒饱满的稻子,置身其中都能闻见米粒的香味。展昭笑着问:“这些田地是按民田交税还是按官田?”
范纯古看了展昭一眼,笑着回道;“当然是民田,叔父不忍看着百姓重复取税,所以让百姓只交一斗,剩下一斗由叔父来交,但对外只说交二税。”
王朝极为赞同范仲淹的做法,说:“土地本就是百姓的土地,佃农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忙了大半年,如果还因为这些苛捐杂税而填不饱肚子,那就真是太冤枉了!”
饭纯古深有同感的点点头,道;“叔父就是心疼这些佃农,才自己出资购买田地。”
柳涵心中钦佩,果然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真当得上爱民如子这四个字。柳涵突然有感而发,念起上学时学过的一首诗;“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一首吟罢,四人纷纷侧目望向柳涵,柳涵察觉这四人的目光,挑眉笑道:“我只是感慨,如果这世界上多些像范大人这样的好官,那百姓就能安居乐业了。”
四人都笑起来,范纯古说:“其实只要朝廷减轻赋税,百姓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柳涵笑了笑,说:“其实在远古时候稻子不仅只有头上结果实,杆子上也长满了稻穗。”
四人听闻都是一愣,展昭问;“你又是在哪听的稀奇古怪的传闻?”
柳涵看着展昭,认真的说;“真的!我不骗你。”
展昭见柳涵这副样子,连忙点头道:“我信你,那为什么后来只有顶端结稻穗了呢?”
柳涵扯下一棵稻穗,放在手心里细细的焾,边说道:“因为有一天一个妇女带着孩子,走到田间时,孩子踩到了狗屎,妇女随手扯下一把稻谷给孩子擦鞋,这一幕被出游的神看见了,神于是大怒,责怪人不懂得珍惜粮食,然后就施了个法,把天下间所有的谷物都变得只有头顶结果实,杆子上再也不结了。”
四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展昭淡淡笑道;“这就是人性,拥有时永远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后悔。”
柳涵见气氛反而沉闷了下来,忙打岔道:“不过神漏掉了一样庄稼哦!”
王朝来了兴趣,问道:“什么庄稼?”
柳涵笑道:“玉米啦!玉米身上也结果实。”
“什么?”四人异口同声的问,个个都是惊讶的表情。
柳涵皱了皱眉,看着四人这奇怪的表情,这才想起,玉米直到明代才传入中国,明末才在中国流传开来。柳涵嘿嘿假笑了两声,道:“其实也没什么。”
说着,柳涵自顾自走到了前面。
王朝觉得柳涵奇怪之极,扭头问展昭:“她刚才说什么?”
展昭耸耸肩:“大概是她那个年代才有的东西。”
说完,展昭也大步走开了去。留下王朝马汉范纯古三人面面相觑,范纯古摸不着头脑的问:“什么叫‘她那个年代’?”
王朝和马汉同时摇摇头,他们要是明白的话就不会这么奇怪了。
范纯古带着柳涵他们来到一处忙的热火朝天的农田里,柳涵和展昭等人站在田埂上,范纯古跑到一位白发苍苍,身着灰色粗布衣,赤着脚正弯腰拾稻的男子身边,说了两句话,那男子便直起腰来往柳涵等人站身的田埂看来,脸上挂着微微笑意,向四人点头示意。
柳涵小声问:“这位就是范仲淹范大人咯?”
展昭点头道:“恩,是他。”
柳涵抬头看他一眼,问:“你见过啊?”
展昭又点了点头:“之前范大人在京城做官时见过几次。”
柳涵奇怪道;“他为什么被贬?”
展昭听了这话,淡淡看了柳涵一眼,没有说话。一旁的王朝说:“这场风波持续到现在,仍然让人惶惶不可终日,你还是少知道一些为妙。”
柳涵听王朝这样一说,心中更加好奇了。她虽然对历史不甚了解,却也记得皇佑元年好像没发生什么重要的大事。不过既然王朝说少知为妙,她也就没有再问。
范仲淹朝众人走过来,手下递过一条毛巾给擦了擦汗。众人连忙行礼,范仲淹摆摆手道:“不用多礼了,我穿着百姓的衣服,自然不讲究这些官礼。”
众人这才都起身站好。
范仲淹笑着问道:“一路颠簸,怎么不先回城歇息?”
展昭微微颔首,恭敬的说;“也不是很累,比起大人,又好了许多。”
范仲淹哈哈一笑,眼角的皱纹平和而慈祥。柳涵静静的站在一旁,仔细的打量着这位爱国忧民的大政治家,思想家。如果说第一次见包拯的感觉是不怒而威,刚直大气,那这位范大人就太接地气儿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样的环境,他又是这样的衣着打扮。
范仲淹察觉到一道目光一直跟随着他,扭头来正巧于柳涵四目相接。柳涵连忙行了个礼,甜甜的说:“见过范大人。”
范仲淹微微一愣,范纯古凑上前笑着说:“叔父,您不记得了,这位就是包大人提起过的柳涵柳姑娘。”
范仲淹这才明了,扭头又多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也不像希仁说的那样嘛,不是很文静的丫头么。”
柳涵想了想,笑着问:“大人又说我什么不好了?”
范仲淹笑着说;“也没说你什么不好,就是说比个男子还淘气,不得片刻宁静。”
柳涵皱了皱眉头,假意埋怨道:“大人真是,把这话都说到杭州来了。”
众人闻言皆笑了起来。末了,范仲淹对众人说:“今日咱们先回城吧,天色也不早了。”
众人点点头,簇拥着范仲淹往杭州城内走去。
夕阳西下,整个杭州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
入夜。
范仲淹坐在饭桌主席,柳涵展昭王朝马汉范纯古等人分坐于左右,丫头们把菜一道道端上桌,都是些精美的家常菜。本来大家就都熟悉,又都是不拘泥礼数的洒脱人,也就没那么多讲究。
菜上完后,范仲淹刚举起筷子,又放下对侄子说:“纯古,去把兰影姑娘叫来吧,都是些同龄人,会玩到一起的。”
范纯古闻言,微微有些欣喜,忙放下筷子道:“侄儿这就去。”
说完,快速起身往**去了。范仲淹对众人解释说:“这伍兰影是老夫前些年救起的一个苦命女子,父母在战争中双双死去,幸亏被我救了,才免于一死。”
众人点点头,深表同情。
只片刻功夫,范纯古引一个女子来到了前厅,那女子一袭蓝妆,弱不禁风,莲步款款,走到众人跟前行了个礼。范仲淹笑着对那女子说:“行了兰影,坐下用饭吧。”
兰影抬起头,带着淡淡笑意,轻声应道:“是。”
柳涵张大嘴巴看着兰影,惊得筷子掉了一地,范仲淹等人都奇怪的看向柳涵。
坐在柳涵身旁的展昭皱了皱眉头,连忙帮她把筷子捡起,小声问:“你怎么了?”
柳涵忘记了展昭,忘记了身旁的众人,思绪快速退后,她中弹倒下的身子站起,时光飞速转到她亲手绑起自己父亲的那一刻,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到地上的凶手竟是一向敬重的父亲!尔后听见砰的一声枪响,她抬头看向开枪的那人--重案三组组长王楠!
所有的记忆片刻间涌上柳涵的脑子里,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叫兰影的女子,她竟然跟王楠长得一模一样!
柳涵眼睛发热,情绪颇有些激动,她起身试探着叫道:“组...组长?”
众人都奇怪极了,什么组长?看柳涵这表情,好像之前就认识伍兰影一样。
柳涵又何止是认识,简直就是记忆深刻!
展昭也站起来,看看伍兰影,又看了看柳涵,小声问;“你怎么了?”
柳涵咽了口吐沫,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死死的盯着伍兰影,或者说是王楠,问道:“你也穿越了?”
伍兰影奇怪的看了身旁的范纯古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范纯古上前笑着问柳涵;“柳姑娘见过兰影?”
柳涵一把推开范纯古,大步走到伍兰影面前,恶狠狠的表情把伍兰影吓得退后了好几步,展昭连忙拉住柳涵,厉声道:“你做什么?!又发什么神经!”
柳涵不理会展昭的责怪,质问伍兰影道:“我爸呢?你把他怎么了?!”
伍兰影吓得瑟缩在一旁,范纯古连忙挡在她身前,向柳涵解释道:“柳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兰影跟着我叔父有一段日子了!”
范仲淹也起身对柳涵说:“是啊,我大概是庆历年间救了兰影,她跟着我最起码有三四年了。”
柳涵双眼含泪,转向范仲淹大声道:“我会认错?她化成灰我都认得!她把我爸害的那么惨,我很她入骨!”
范仲淹皱了皱眉,耐心向柳涵解释道;“这之中定是有误会,大家坐下来好好说。”
柳涵冷哼了一声,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兰影偷偷拉了拉范纯古的衣袖,眼含惧意微微摇了摇头。范纯古拍拍她的手背,冲她暖暖的笑了笑。兰影这才乖乖的跟着范纯古走了过去。
柳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越想越气苦,抬眼死死的盯着兰影,兰影心存惧意,不敢与柳涵对视。柳涵冷冷的问:“你叫伍兰影?”
兰影垂着眼睑,轻轻点头道:“是的。”
柳涵不愿意放过她一个眼神,又问;“你家是哪儿的?”
兰影抬头看了看范仲淹,仿佛求救一般,脸上略带难色。范仲淹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柳涵,冲她点了点头。兰影这才回答道:“我是沙州人。”
柳涵不觉有什么,倒是展昭和王朝马汉都吃了一惊,不可思议的看向范仲淹,范仲淹面色平淡如水,端起酒杯嘬了一口。
众人之所以惊惶不安,是因为庆历年间大宋和西夏皇帝李元昊正在打仗,到庆历四年才和议。而范仲淹却于这个敏感时期救了西夏境内的沙州人,传回京城又是一场唇枪舌战。展昭忧心忡忡的看了范仲淹一眼,没有说话。
柳涵才不管那么多,她现在只关心伍兰影到底是不是王楠,问道:“你一生下就住在沙州?”
兰影点点头,声音轻柔像是随时都要消失一样:“我家世代都住在沙州,就在月牙泉旁边。”
柳涵闻言,皱了皱眉头,难道真的是自己认错了?可是这眼睛这嘴巴,分明就是王楠。只是衣着不一样,气质不一样,眼前的这女子又比王楠要柔弱许多,古典许多,规矩许多。柳涵看着兰影,在心中跟王楠比了又比,这才确信,她确确实实不是王楠。
柳涵突然一阵伤感痛楚涌上心头,她来了那么久了,无时无刻不在向想着父亲。父亲犯下那么大的案子,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已经判了死刑?还是早就被王楠就地正法了?即使父亲没死,母亲欠下的繁重的赌债,他一个人怎么能承受的来?
想到这些,柳涵悲伤不能自持,对范仲淹说了句:“对不起,我不舒服。”便匆匆离开了。
展昭担心的看着柳涵离去的背影,也起身对范仲淹说:“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