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昭州下了很大的雨,柳涵躲在自己房间里,感受不到战场的激烈战事的紧张,每日里只是发发呆,偶尔也和高朔出去玩玩水,过的很是潇洒。
这日柳涵正半躺着绣花,针脚丝线交叠,正恍惚着,突然觉得头疼,柳涵放下手中那个绣了两年多的香囊,闭着眼睛养养神。然而头疼的感觉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愈演愈烈。柳涵翻了个身,只觉得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闷不能自已。
柳涵额头上见了汗,张嘴想唤伺候的丫头进来,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无奈,她用胳膊肘撑着床,整个人俯在床上,半晌,这窒息的感觉才渐渐轻了。
“巧玲。”柳涵开口唤道,有些虚弱。
门外无人应答。
定是洗衣服去了。柳涵皱了皱眉头,侧身躺下。
耳边传来将士的厮杀声。
连绵的鼓声咚咚敲的人心慌。成千上万的士兵举着手中的利剑叫喊着向对手冲过去,脚下的烂泥踩的纷飞,冷兵器碰撞,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摩擦出灼热的火花,溅落在笨重的盔甲上。在这血与肉拼撞的战场上,人性,同情,怜悯都是无稽之谈。每个人的眼睛都杀的血红,看不见嗷嗷挣扎的惨烈,只看见敌人狰狞的刀刃,正挂着呼呼风声挥向自己的脖颈。
人群之中,血肉交错。
一个男子奋力的扶起将军,马匹早已跑的无影无踪。男子冲将军吼叫道:“快走!快走!”
将军听不见男子的话,也发不出一点点声音,娟娟猩红的血从他头盔下溢出,他目光呆滞涣散,没有焦点。
男子身后突然举起一把钢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男子头上砍下来。柳涵大惊,大声呼喊着提醒男子小心,刚叫了一声,便起身醒了过来。
原来只是一场梦!
柳涵松了一口气,揩了把头上的汗。
正在这时,巧玲推门走了进来,见柳涵惊魂未定的坐在床上,连忙上前问道:“姑娘怎么了?”
柳涵淡淡笑道:“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巧玲抿嘴一笑,轻声安慰道:“姑娘放心吧,展大侠英雄了得,不会出事的。”
柳涵点点头,突然又发觉巧玲话里有问题,惊问道:“展昭怎么了?”
巧玲被柳涵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莫名其妙,道:“展大侠随杨钤辖出征了。”
柳涵吃了一惊,心中咚咚的敲起鼓来:“你说展昭上战场了?!”
巧玲也紧张了起来,诺诺道:“难..难道姑娘不知道吗?展大侠一大早就去了...”
柳涵猛然掀开被子,慌乱的穿上鞋跑了出去。巧玲连忙喊道:“姑娘!”
柳涵大步往狄青帐里跑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心中就是没由来的担心不已。为什么展昭出征不知会她一声?!早晨就走了,现在都太阳都要落山了,为什么还不见归来?
“将军!”柳涵顾不上礼数,冲进狄青帐内,却见众将士都围在战图前,个个眉头紧锁,满脸忧色。
狄青见柳涵闯进来,眉头皱的更紧了,上前道;“小涵,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出展昭。”
柳涵咯噔一声,犹如坠入冰窖,浑身上下立刻就凉了。她怔怔道:“这么说,展昭出事了?”
狄青心有不忍,却也知道再也瞒不下去,实说道:“侬军班师南下,可兵锋仍旧锐利,一路攻破桂州柳州,我命仲容率军迎敌,没想到贼军势众,现在他们都被困桂州附近。”
柳涵嘴唇动了动,心中已像着了一把大火,燎的好不急痛。
狄青见她面色有异,道:“展昭怕你担心,所以未曾跟你告别....”
柳涵喉咙发紧,眼泪涌了上来,颤抖着问:“那现在怎么办?”
狄青道:“我已经派人去营救,你尽可放心。”
柳涵怎么可能放得下心!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房间里,巧玲端了饭也无心吃,只是坐在桌子边发呆,眼前不断浮现梦中那惨烈的画面。
她生在和平年代,没见过打仗。可是新闻上经常播出中东战争的场面,那滚滚的硝烟,那炸毁的楼房,那暴露在空气中的混凝土钢筋,还有那亲人目光中点点的泪光,当时只是淡淡的忧虑,如今想来却是那般触目惊心。柳涵心里一痛,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桌面上。
狄青大帐里,众将士忧心忡忡的坐在帐内。
突然,帐外传来驿卒的高声呼喊;“报!”
狄青一震,连忙起身。驿卒跑进来,跪在狄青面前道:“回禀将军,第一救援军冲锋未果,无法冲破敌军的包围圈,请求调增支援!”
狄青皱眉道:“什么!敌军究竟有多少人?”
驿卒道:“据探子回报,杨钤辖此次遇上的是敌军主将部队。”
狄青大怒,一拍案子,道:“岂有此理,蛮贼狂妄,大家随我出征,定要救下杨钤辖与展昭!”
众将士纷纷起身道:“是,将军!”
“慢着!”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众人回头望去,见柳涵一身戎装面容沉静的站在那儿。狄青急着救人,见柳涵说慢着,心急道:“我们要去救人,不能耽搁了。”
柳涵道:“如果我军全巢出动,定能打侬智高一个落花流水。可是也可能令他们迁怒于杨钤辖,一旦这样,就算全歼了敌人,也救不回他们。”
狄青心中一惊,觉得柳涵说的确实在理,于是打消了强攻的念头,可是一时又没有好主意,于是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柳涵早就想好了办法,听狄青问起毫不犹豫的说:“我们攻打桂州。”
“什么?”众人闻言纷纷议论了起来:“眼下当务之急是救人,不是攻城。杨钤辖乃名门之后,世代忠贤,不能就这样死去。展昭更是皇上钦封的御猫,包大人的得力助手,也不能死于非命。”
柳涵被这些军官叽喳的头疼,大声道:“我就是为了救他们才想到去攻打桂州的!”
狄青看了柳涵一眼,已明白柳涵此计的用意;“你是想佯装攻打桂州,好让敌军回援,我们再趁机救人?”
柳涵点点头,道:“既然要打,当然要真打。我们兵分三路,一路先去攻城,这一路只能赢不能输。待敌人回援后,迅速派出第二路,截断援军后路,免得他们发现城池沦陷,又掉头杀向杨钤辖展昭他们。第三路抓紧时间救人,救出人后,跟前两路兵合一处,一定要打下桂州!”
狄青听柳涵讲解的时候,心中已大致将这三路战况演练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何漏洞。于是回身对众人说:“就按小涵说的办,现在传令三军,令五千军士留守营寨,剩下军士皆随我攻打桂州!”
柳涵因激动而热泪盈眶,她心中喃喃道,展昭,等着我,我来救你了!
狄青拨给柳涵百人小队,把救人的任务教给了她。他跟柳涵约好,围困杨文广和展昭的敌军一撤退,柳涵立刻就带人冲出去救人。
当晚,狄青带着大队人马出发了。士兵们个个手拿火把,将夜空烧得红了半边。马匹的嘶鸣踢踏声响彻官道。丑时时分,狄青兵临桂州城下,开始了猛烈而霸道的攻势。
柳涵带兵潜伏在草丛中,直到此刻,她还未见到一个敌军。
展昭在哪?柳涵迫切的想知道,高朔凑上来问:“柳涵姐,我们去哪里救人?”
柳涵想了想,沉声道;“等,等到桂州支撑不住的时候,围困的敌军肯定回援,我们只要仔细观察敌军归来的方向便能找到他们。”
高朔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左右,一队骑兵从南面杀向桂州方向。柳涵一惊,心扑通扑通跳起来。高朔惊声道;“柳涵姐,敌人回援了,从南面过来的!”
柳涵皱紧眉头说:“围困的敌军没道理只有这么少的人,否则狄将军几次派人救援早就救下来了。肯定还有大队人马在后面!”
柳涵猜的没错,后面确实还有侬军的一队劲旅。侬智高见桂州被困,不敢大意,先派了一支先锋队回援,自己带兵押在后面。
此时此刻,展昭带着几十号残兵,拖着昏迷的杨文广猫藏在山洞里,他们不敢生火,只能任由午夜的寒气一丝丝侵入骨髓。
突然,十几个身影闪进山洞。展昭警觉,立刻握住腰间的刀,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厉声问;“谁?!”
“展大哥,是我!”那人心知展昭武功高强,怕他会误伤到自己,连忙自报身份:“我又找到十几个打散的兄弟。”
展昭听出是自己人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人让跟着回来的十几个伤兵休息,自己跑到展昭跟前说:“我刚才出去打探消息,见桂州方向火光漫天,鼓声震耳欲聋,好像是受到攻击。”
展昭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眉头皱了皱,只沉吟了片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说:“可能是将军来救我们了。他们攻打桂州,引围困我们的贼军回去支援,让我们得以脱身。”
那士兵一听,精神大震,希望之火重新燃烧起来,喜道:“那我们有救了?!”
展昭淡淡一笑,寂灭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刚才之前,他一直都在质疑还有没有逃出去的希望。他也担心,也恐惧,可是他只能埋在心里,因为他是几十号兄弟的精神支柱,一旦他垮了,这些人也就彻底的完蛋了,所以他再痛,再怕,都只能深深的藏在心里。
士兵激动不已,转身对黑暗中伤痕累累的兄弟大声说:“兄弟们!将军来救我们了!我们有希望了!”
士兵的话无疑给所有人打了一针强心剂,刚刚死寂的山洞立刻变得活跃起来,众人欢呼着,兴奋着,流泪着,为这来之不易的新生。
展昭起身对众人说:“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再等一盏茶的功夫,估计敌军走的差不多了,我们就杀出去。这一战关乎在场各位的生死,我们保持体力,为自己,也为身边的弟兄杀出一条生路来!如果不幸掉了脑袋,那我们死的也值,最起码,我们给身边的人带来了生的希望!”
“对!我们死的值当!”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高声嚷起来。
“为国家而死,值!”
“为兄弟而死,值!”
展昭见众人重新燃起高昂的斗志,心头明亮的像看见了乌云后面光芒照耀的太阳,命运就像挂在腰间的剑,完完全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而草丛里的柳涵,见敌军骑兵一队一队过去了三四波,再也等不下去,下令道:“敌军走的差不多了,大家不要出声,随我往南边山里救人!”
众人纷纷从草丛里爬起来,跟着柳涵往山上冲。
百十来号人都沉默不语,握紧手中的剑,一个劲的上山。整座山笼罩在一片阴沉雾霭中,寂静的连鸟叫声都没有,只有众人踩着落叶的沙沙声。
柳涵举起手,示意众人停下:“不对。”
高朔靠过来,小声问道:“怎么不对?”
柳涵抬头四处看了一下,南方的灌木丛即使到了秋天也还是高大而茂盛,遮挡住整片天空,只剩下头顶一点阴沉沉的乌云铺天盖地的压下来,诡异的令人窒息。
“为什么这么安静?”
高朔经柳涵这样一提醒,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喃喃道:“就是,怎么连鸟叫声都听不见?”
一阵风吹得柳涵毛骨悚然,她低声道:“大家先找掩体躲避.....”
“杀啊!---”柳涵话音未落,四周突然鼓声大噪,叫嚷声震耳欲聋。柳涵大惊,高朔也乱了方寸,没命的喊起来:“有埋伏!有埋伏!”
不等众人找到藏身的地方,幽深的灌木丛里射出无数只羽箭,笔直的射向森林中间的每个人。柳涵不敢大意,连忙拔剑上下挥舞,步步退后对身边的人说:“快找掩体,不能硬拼!”
所有人都知道不能硬拼,可是在这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哪里有安全?哪里都是死亡!羽箭用尖锐的锋芒肆无忌惮的射杀柳涵一干人等,狂热的生命渐渐散失在冷淡的夜色下。柳涵的耳朵里充斥着同伴绝望悲惨的呼喊,她麻木的挥舞着手中的剑,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狂乱的脉搏在流转迷失的黑夜里跳动,身边每倒下一个人,心就狠狠的沦陷一寸。
有个人从后面一把抱住柳涵,把她死死的按在地上,又从旁边尸体上蘸着鲜血胡乱涂在她脸上身上。
柳涵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的躺在地上。高朔趴在她旁边小声说:“别吭声!”
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敌人停止了射箭,地面上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高朔紧张的趴在地上,手指一根根抽紧。
柳涵的魂魄早已游离,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世界一片黑暗。荒凉的野草吞没了她无边的伤痛。她只剩一具躯壳,瞪着无助的眼睛静静的躺着。
眼看敌人越来越近,高朔的心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他用手肘戳了柳涵一下,带着哭腔小声问:“怎么办?”
柳涵一声不响,茫茫夜色下只剩下高朔一颗跳动的心。
高朔偷偷睁开眼看了一看,见黑影层层叠叠朝自己走来,他浑身如绵,一动都动不了。而柳涵已闭上了眼睛,泪水落在凄凄草地上。
刚才还跟着她斗志昂扬的百十名士兵,顷刻间灰飞烟灭。她突然想起展昭跟她说的话,战争和死亡是分不开的。果真是这样。
高朔瑟缩在地上,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娘....”
敌军背后突然亮起了火光,无数士兵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怒吼着斩断拦路的荆棘向敌人冲过去。刚刚安静下来的山野霎时间又喧闹起来。
高朔放大的瞳孔因激动而放大,他喜极而泣,翻身抱起柳涵,大声叫道;“柳涵姐,我们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