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听闻柳涵痛苦,一时间悲不自已,抱紧柳涵的身子,小声道:“等我!等我!....”
柳涵只哭着,听着,不作回答。
树荫凄阴,风木含悲。花丛阴暗处,一个身影低默的看了良久,才转身离去。翩裢的衣袂在昏黄烛光的照应下,露出一丝明黄的色彩。
夜已深沉,展昭自知再不出宫怕要落人话柄,拍拍柳涵的肩膀,低声道;“你好好呆在宫里养着,这些年东奔西走的,身体肯定有些伤了,等我做的好了,我就请皇上再为我们赐婚。”
柳涵紧紧握着展昭的手,不舍的问;“你什么时候还进宫来?”
展昭想了想,觉得很是为难:“进宫倒是可以经常进宫,可是这**,如果没有皇上的允许,我又怎么可以逾越?”
柳涵听得鼻子一酸,突然振声道:“等我一会儿。”
展昭还愣着,已见柳涵转身跑回了房间,不一会儿,攥着个物件走了出来。
“这是我绣的。”柳涵把手中的香囊递给展昭:“记得在杭州的时候,你说你想要我亲手绣的香囊,我就给你绣了一个。”
展昭接过来,只觉得白云过隙,世间万物在指尖流转,恍恍惚惚中,似乎已又走过了四年。柳涵眼里含着泪,嘴上带着笑:“知道上面绣的是什么花么?蓝色妖姬。安平好像很喜欢这花,你记得每年四五月份,用蓝色的染料浇灌月季花根,到了花季,开出来的花就是蓝色的了。”
展昭点点头:“到时候开花了,我命人送一束进宫来给你。”
柳涵想着,又有些神伤:“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安平的女儿,估计得再等几年了。你可要给她做好预备工作,别到时候我出了宫,那小丫头再不认识我!”
展昭寂然笑道;“那是肯定的,我一定天天都念叨,告诉她宫里有个很疼爱她的姨妈。”
柳涵听展昭这么说,心里稍稍有些安慰,又道:“你要注意干爹的腰腿,他经常腰腿疼,冬天的时候炒一些麸子,给他敷在关节处,可以祛寒。”
展昭点点头;“放心吧,我记着了。”
“还有还有,”柳涵以为他要走,急忙又说道;“等小淳阳断奶了,你一定要把她抱进宫来给我看看。”
展昭笑道;“那恐怕得等个一年半载的了,等淳阳长大一点我就抱来给你看。”
柳涵连连点头;“这样最好!还有.....”
“别说了!”展昭捂住她的嘴,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沉声道:“最多三年,最多等我三年,我一定向皇上请旨赐婚!”
一句话,又将柳涵的眼泪招了出来。柳涵点点头,偎在她怀里没有再说话。
柳涵留在了宫里。
狄青叛国的案子表面上像是告一段落了,可实际上,每天都有大臣上奏枚举狄青的祸害之处,仁宗听的头疼,包拯也异常气愤。
柳涵在绛雪斋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清静日子,连着几个月都不能见展昭包拯一面,心中思念,慢慢的竟然麻木了,以前的一切,都在脑海中模糊起来。
仁宗还是一如既往的送东西,可是也不经常来,倒是一些宫女太监的,知道柳涵爱好,纷纷寻上门来,只陪着笑两声都能得些奖赏。气得红袖整天骂这个骂那个,板着脸像个可恶的婆婆一样。每到这个时候,柳涵都佯装很恼火的样子,陪着红袖摔东西,有一次竟然把花盆都摔了,吓得红袖以为她真的生气了,后来看到她笑嘻嘻的脸,才知道又是在逗她。
转眼到了年底,宫里都热闹了起来。绛雪斋虽然只有三个人,可是过年的东西也不能少。
柳涵裹着皮毛毯子,悠闲的躺在院子里晒暖,红袖蓝染抱着一大堆花布走了进来,兴冲冲的嚷嚷道;“姑娘,你快来看,刚才去文德殿,大公公叫奴婢们拿回来的!”
柳涵瞥了一眼,淡淡的“恩”了一声。红袖凑过来,小声的说:“大公公偷着问奴婢,姑娘预备在哪里过年呢!”
柳涵懒洋洋的看了红袖一眼:“随便,只要不跟皇上一起过,在哪里都一样。”
这样干脆,红袖还是第一次见,她有些为难,转头看了看蓝染,蓝染见状,连忙凑了过来,道:“姑娘,就咱们三个过,会不会有些冷清了?”
一句话提醒了柳涵,柳涵猛然直起身道:“我想起来了,咱们去长乐宫!”
红袖蓝染闻言,皆是大惊,问道:“什么?!长乐宫?”
柳涵打定了主意,从躺椅中站起身,指挥道:“红袖,把这些吃的用的搬去长乐宫一些,告诉娘娘,年三十那天,柳涵去陪她。”
红袖怔怔的,直到蓝染捅了捅她,她才反应过来,急忙应道:“噢....噢....好的!”
御书房里,仁宗放下手中的折子,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越是年关,事情就越多!”
大公公在端上一杯刚沏的热茶,怀炉也给换了一个热的,小声说;“皇上,天那么冷,先睡吧,明个儿起来再阅。”
仁宗不答话,兀自喝了一口茶,淡淡问道;“你最近去看她了吗?”
大公公尴尬的笑着;“没...没有呢。最近各个殿里事情都很多,吃的用的都等着各司批条子,老奴也就把柳姑娘先放下了。”
仁宗叹了口气,道;“你也够忙的,来年找个能干的帮你吧,里里外外就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大公公闻言,欢喜的谢道;“奴才先给皇上磕个头,谢皇上恩恤。”
仁宗想了想,又道;“她第一年进宫,毕竟陌生,跟她说说,让她过年到文德殿来跟寡人和皇后一起,看她什么意见。”
大公公眉头皱了皱,他其实早就问过了,也得了回信,说是要陪着冷宫里的那一位。以前也听说柳涵跟那位主子走的近,但没想到这么近,连过年都想着一起过。这可让他犯了难,若是给皇上知道柳涵宁愿跟冷宫里的人一起,都不愿意跟他一起过年....哎,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汴梁的冬天格外的冷,雪反反复复下个没完。柳涵在二十一世纪过惯了暖冬,猛然遇见这种大雪,虽然新鲜,却也难免被冻得哆哆嗦嗦。
红袖端盆热水进了房间,蒸腾的热气将她的小脸映衬的格外娇嫩,她脆生生的叫着;“姑娘,起来梳洗吧。”
柳涵利落的穿衣收拾好,走到红袖面前,红袖伸手想帮她洗脸,被她挡了过去:“我自己来。”
红袖撇撇嘴,道;“姑娘这样,还要奴婢有什么用啊!要是让大公公知道奴婢们让姑娘自己洗漱,估计奴婢们就得出宫去了!”
柳涵淡淡道:“出宫还不好么,就不用奴婢长奴婢短的了。”
红袖一怔,知道准是又触及她的伤心事了,忙暗暗自责着闭上嘴。
柳涵倒是若无其事,问道:“还在下?”
红袖点点头,道:“都下了一夜了。不过这会子小多了。”
柳涵放下毛巾,随便抹了一点膏脂在手上,对红袖说:“咱们出去走走吧。”
红袖知道柳涵坐不住,也不阻挠,抄了把伞就要跟过去。可惜两个人没能走出去。
吴婉仪领着浩浩荡荡一帮子奴才进了院来。
柳涵和红袖给吴婉仪道了声万福,照例退到一边等着吴婉仪挑刺儿然后离开。吴婉仪斜了柳涵一眼,道:“柳姑娘这出宫的时间可真够长的,眼下都过年了,还在宫里呆着。”
柳涵心中刺痛,却一言不发,她也说不出其他缘由来。
吴婉仪越见她低眉顺眼,就越是趾高气昂,尖声道:“就说嘛,锦衣玉食谁不爱,皇上心软,随便说两句就能进宫来了。只可惜啊!就算机关算尽进了宫,也还是没名没份,不是我说你啊,你这样算个什么呢,待在包大人身边,好歹也是个五品宫女,进了宫来,就真的爹不疼娘不爱了,这位子多尴尬啊!”
柳涵听罢,只是皱了皱眉头,也不屑于回嘴。红袖在一边气得直哼哼,可是也不敢说什么。
吴婉仪说了几句,觉得没趣,指着白雪皑皑的院子东拉西扯挑了一大堆毛病,这才带着下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待吴婉仪走后,红袖高声嚷嚷了起来:“气死人了!她算什么啊,皇上根本就不搭理她了,她自己闲着没事,又不敢欺负那些得宠的娘娘,见天儿的找姑娘的碴!姑娘,要是奴婢是你,奴婢就一状告到皇上那里去,看她还敢恃强凌弱!”
柳涵淡淡笑了笑,问道;“你觉得她强我弱吗?”
红袖一愣,撇撇嘴没说话。心中却想,可不是你弱么,人家大清早找上门来骂都不敢吭声的。
柳涵见她这副表情,便已了然她心中的想法,笑道;“算了算了,不管你怎么想,反正别跟她呛呛就行了。没意思。”
红袖苦着脸,嘴上应了,心里却另有了主意。
又过了十来天的功夫,老公公来到绛雪斋找到柳涵,想劝说她顺了皇上的意思。柳涵冷眼瞅着他,淡淡的问:“皇上的意思?”
老公公愣了愣,再一看她的表情,瞬间有些尴尬,于是笑着说:“不是,皇上都不知道这事情。皇上想着姑娘头年进宫,怕过年的时候冷清,所以让姑娘去文德殿。可是早先姑娘又托下人们带话说去长乐宫。哎呀,老奴说两句姑娘不爱听的,长乐宫那位跟咱们皇上本来就不对,姑娘若是非要驳了皇上面子去陪那主子也不是不行,只怕得罪了皇上,姑娘的日子不好过不说,那位主子的日子也更凄惨。您说是不是啊。”
柳涵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好大会功夫,才抬起头对老公公说:“想必公公是误会了皇上的意思。皇上留我在宫里无非是照顾我干爹,跟其他事情都没有关系。如果我去了文德殿,坏了这宫里的规矩,怕皇上就更难做了。柳涵也不是非去长乐宫不可,如果皇上不乐意我去长乐宫,那我就留在绛雪斋好了。麻烦公公把我的苦心跟皇上说一声,再回来告诉我结果,也省的皇上心里不舒服。”
柳涵这样一说,算是表明了心意。老公公就更难做了,本来这事仁宗就全不知情,柳涵又不愿意去文德殿,没办法,只能帮她说服皇上了。想着,老公公心中暗骂自己多事,又偷眼瞧了瞧柳涵,见后者表情淡淡的,完全不上心的模样,于是暗自叹气道:我上辈子难道欠了你的?
经老公公这么一闹,柳涵在何处过年的事情算是定下来了。
小年这天,柳涵命红袖蓝染锁了绛雪斋,一行人踏着雪去了长乐宫。静妃把丫头都打发到别处去了,自己一个人在大殿中央摆了个小桌子,鸡鸭鱼肉放了满满一桌,围着正中间一个烧炭的铜锅。这是最老式的火锅,古人都叫它古董羹,因为配菜投入沸水中咕咚一声而得名。
柳涵刚进门便闻见满室飘香,兴高采烈的跑过去叫道;“我都有多少年没吃过火锅了!”
静妃愣了愣:“什么火锅?”
柳涵指着烧得火红的碳锅笑道;“就是这个,我们那叫火锅。”
静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赞道;“恩,倒也形象。”
柳涵用筷子在锅中搅拌了下,回首对红袖蓝染说;“快别站着了,都过来吃吧,这么冷的天气,正好吃火锅。”
红袖愣了愣,跟蓝染对看了一眼,又喏喏的看了看静妃。静妃一挑眉,摆手道;“别大眼瞪小眼的了,都过来吃吧。”
汴梁城包拯府。
安平在客厅与厨房之间张罗着,下人们端着碗碟来回的奔走着,饭菜已预备的齐了,就等着包拯和展昭回来。
马汉踩着咯吱作响的白雪,走到安平身边,为她披上一件风衣,关切的道;“你进屋里去吧,我来。”
安平笑着推搡了他一把,道;“哪能让你干这个,你进去吧。”
马汉皱了皱眉,道;“听话,快进去。”
安平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斜眼瞪了他一眼,道;“你去看看阳阳醒了没,刚才把她交给奶妈了,这会估计该饿了。”
马汉听说女儿,点了点头,听从妻子的话转身去了。
府门被扣响,老管家忙应着跑去开门。包拯和展昭带着一身风雪从外面走了进来。包拯笑眯眯的说:“还是咱们自己家里暖和。”
安平迎上前去,笑道;“您回来了,先进屋喝口热茶吧。”
包拯呵呵笑着,对展昭说;“越来越像个大管家了。”
展昭闻言附和着笑,却淡淡的带一丝哀伤。
安平把包拯和展昭都迎到客厅里,客厅上空已飘满了饭菜馥郁的香气,古董羹结着白茫茫的雾气往上飘荡,然后在空中化开,香气钻进人鼻子里,挑拨的人食指大动。
包拯赞道:“哎呀,这个香啊!”
王朝笑道;“大人该是饿坏了,中午起没怎么吃,下午又忙着给狄大人送东西。”
包拯闻言叹了口气,道;“都是我大意了,送年货时也没想着办一点被褥棉花去,孩子都冻坏了。”
王朝忙安慰道;“大人也不必自责,比起那些自扫门前雪的人,不是好太多了。”
包拯没有说话,有些忧伤的坐了下来。王朝道;“前些日子喜无边寄了一封信回来,问候大人呢。”
包拯点点头,他现在心中牵挂的不是早就辞职离去的喜无边,而是远在深宫的柳涵。自柳涵来到之后,从未在他身边过一次年,眼看着以为能团聚了,又阴差阳错留在了宫里。
展昭对柳涵也甚为思念,自八月份在宫中见她那一面之后,就再也未碰面。偶尔包拯从皇上那里打听来一点消息,也都是千尘不变的“她还好”“不过又瘦了”之类的白话。展昭想着,心情也沉重了起来。或者说,从柳涵进宫起,他的心,就没有晴朗过。
偏偏这时安平说道:“就是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
这一句话,触动了包拯心底最脆弱的那根神经。王朝皱着眉斜了安平一眼,安平愣了愣,扭头见包拯脸色不佳,忙闭上了嘴。
包拯捂着胃,脸色差极了,对众人说道;“我先去睡一会儿,晚点叫我。”
安平一阵愧疚,连忙叫道;“大人....”
可惜包拯已经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