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老夫人所在得厅堂从建伊始就叫做积善堂,到了聂老太手里嫌这名字俗气,便更为纳福居。云幻每路过这个匾额总是不由恶趣味的猜想,当年的一干人等,依着老太婆的意愿改了这么“典雅”的名字,有没有憋出内伤,反正她是没看出这纳福比积善能高雅到哪去。
云幻揣着暗笑,羞涩的进了屋子,绕过正厅拐进了聂老夫人惯常起卧的侧厢,见三姨太正握着把檀木梳给老夫人盘发,间或一言半语逗的老夫人不住微笑。云真正跟四小姐聂云慧撒娇要点心,今日的云慧穿了淡紫色的斜襟窄袖花锻长袄,底下是同色的裤子,袖口,裤脚都绣着素雅的白花,瓜子脸,大杏眼,看上去十分俏丽可人,只是眉梢上翘,嘴唇总是习惯性的抿着看上去有些不好亲近,见云幻进来微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便不在理会,只笑嘻嘻的举着糕点着左躲右闪逗弄云真。
云幻不以为意,反正从第一次见这个名义上的姐姐,她就打心眼里讨厌,就如同在当年在学校最厌烦那些故作清高的尖子生一样,这个四小姐,仗着自己会背几首酸诗,描两笔工笔,被人夸上几句小才女,便觉除她外,其余人都是蠢笨之辈,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养在老夫人跟前,别人可肯睬她一眼,还才女,菜女还差不多。
云幻怯生生的跟罚站似得站在窗子旁,端水的,插花的,打理妆盒的……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大丫鬟,小丫头的没一个看她一眼,似她不存在一般,云幻也不着急,就这么低着头耐心等待,这就是她每次死活不让玉琴跟进来的原因,她能忍受得玉琴却未必。这个丫头,心善而莽撞,以前跟着原来的云幻独居偏院到还没什么,如今既然自己打算为了云琦融入这个大家庭,那她的性格迟早害了她,自己虽然对人情世故冷漠了些,但终究不是铁石心肠,玉琴对自己的帮助和善意,她总是不能漠视。忽听窗外传来嬉笑声,在周围即使匆匆走路都刻意放轻的脚步的安静环境下格外突兀。云幻皱着眉头抬脚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就见玉琴正笑的开怀的逗弄那只鹦鹉,心里一跳,看来以后玉琴还是待在兰卿院的好。
果然那个素来冷脸的兰香放下手里的簪子,快步走出去,对着玉琴小声的训斥了几句,然后玉琴通红着脸垂首退到廊外。
云幻扭过头红着脸把头低得更狠,似被训的是她一样。一直在旁留意的聂老夫人眼里闪过满意的神色。
等聂老夫人梳好头,喝完一杯参茶,才一脸慈爱的看着云幻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吱声,就这么傻站着,也太老实了。”转头又数落兰香:“见六小姐进来了怎么不知道让个坐,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兰香就笑道:“哪知道六小姐真就老实成这样,您看五小姐跟猴儿似的,从一进来咱屋子里的凳子都让她倒腾了个遍,就差上桌子了。”
聂老夫人向后一看,可不怎么,正一条腿搭在踏上的小桌子上要翻到对面抓云慧呢,不由笑道:“快把这个调皮鬼拉下来,摔了可没人管你。”
三姨太黄氏也不等丫头动手,自己一个快步上前,拦腰抱着云真给抱下来,故意气道:“你怎么没一点稳重劲啊,看看云幻多乖。”
聂老夫人笑道:“皮点怕什么,这才有点小孩子样,云幻也有点太文静了。”说到这里看到云幻还红着脸站那,也撑不出又好气又好笑道:“说你老实你就越木的边了,兰香快给这傻孩子找个坐,感情到祖母这是买站来了。”继而又笑道:“还是同一天生的,可性格却如此不同,要有个法子匀匀就好了。”说完自己先哈哈的笑起来。
云幻看着众人一脸惨淡的赔笑差点大声笑出来,这个聂老夫人极爱说冷笑话,明明不可笑她却总能笑的开怀,只是凄惶了跟前的人。哎,难怪那个聂老太爷要住在别院,除非万不得以坚决不踏进主院半步,也是,看着那个纳福的匾额,瞅着聂老夫人说些不可笑的话还笑的跟傻子似的模样,实在是娱乐不起来。
等墙上的石英钟敲响了八下,拿着老夫人赏的笔墨纸张,带着没精打采的玉琴,在云真的嘲笑下,云幻木着脸,坐上备好的软轿踏上了她的幼儿园之旅。
出了角门,云幻透过微微晃动的轿帘看着粉墙灰瓦中间穿插的漏窗,偶有青叶越过墙头,印透出点点滴滴的阴影,天空偶有白云浮过,一轮初日自东方慢慢升起,轻柔的阳光透过轿帘晃动的空隙一闪一闪的落在云幻的脸上,身上,细细的一缕一缕一点一点,虽不甚温暖却依然美好,云幻伸出白嫩纤细的双手捧起那点阳光,轻轻吐口气。
聂氏的族学在大宅后门的另一座独立的小院里,院子不大,但布局雅致,一进大门沿着青砖铺就了一条宽约三米的道路直通到主厅,路两旁对称的种着梧桐,梧桐后面的花圃里种着云幻说不上来的花卉,后来才知道是茶花。道路两侧的花圃后面各有三间不大不小的厢房,右侧门边木框上都挂着小木牌:小甲,小乙,小丙。左侧上挂的则是:大甲,大乙,大丙,却是教室。
主厅两侧门柱上的木联刻着:厚德立身博学正业,坚毅笃志精术敦行,妙的是并没有横批,后有先生解释,这是故意空下让聂氏子弟们自己总结体会。
于是在云真的嘲笑及云慧的蔑视下,云幻无奈的走进了小甲,却发现真实的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教室里摆放了五六张小座椅,都是两人一桌,云幻只好在先生的安排下坐到了最后一排,她的同桌是聂老爷的某位远方堂哥的小儿子,具体名字忽略不计,因为云幻刚坐下不久就发现从这位小堂弟的裤腿里滴滴答答的流下了液体,于是这位被勒令回去换裤子的小家伙就此一去不复返,等第二天再来时,又自己跑去跟别人坐了。
在这个时空上的第一堂课上。云幻头疼的看着最前面摇头晃脑一脸陶醉的老先生,看看前面,坐在椅子上不停扭着屁股,间或举起小胖手要尿尿的,想喝水的,肚子饿的,腿腿麻的的小盆友们,摁着太阳穴,云幻坚定了一个想法,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个让她抓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