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想起来了，沿着506号公路前行的那个傍晚，胖子鲍勃随口埋怨了一句贩子强卖给他的旧军用卡车。现在，艾利大致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艾利默不做声地继续朝前走。相比较这个花言巧语非常难缠的家伙来说，他更愿意和别的什么人进行交易。可是那些本来有意向要靠近他的人，在看到贩子强拦住了去路的时候，纷纷知趣地避开了。
看来没有多少人敢惹这个貌不惊人的拥有一双细腻双手的中年人。只要是他看中的目标，就没人敢过去抢生意。只消从这个人的手掌就可以看出来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从事体力活儿的荒原人。
贩子强看着对其邀请无比冷淡的艾利并没有灰心或者暴怒，收回被晾在半空中的手掌，划过一个弧线落在了胸前敞开的夹克拉链处，向上提了提，转身，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跟在了艾利的背后。
艾利把目光扫向酒吧内部，没有空余的桌椅，看来他来的时间有些晚。有些目光在看着他，但那属于是对于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好奇。
酒吧长台的外侧还有几个高脚椅。艾利径直朝最近的一个走去，在近前停住，然后把大口袋放在脚下，坐在了高脚椅上。一个衣着暴露的酒娘心不在焉地走了过来，问道：“喝些什么？这个时代没有禁酒令，甚至孩子也可以来一杯，没关系。——要不要来一杯上好的伏特加？”她显然带着一种恶毒的戏谑，因为即便是普通的伏特加对于一个成年男子来说都是一种近乎于毒药的烈酒。
“不。谢谢。来一杯普通的水就可以。”艾利礼貌地回复了酒娘那哗众取宠的戏谑。她非常想在这样平淡的生活中找一些乐子。除了让自己心仪的男人买下自己的一夜之外，这是她另一个容易给她带来满足感的快乐了。但这种在荒原上非常少见的平和的礼貌让她找不到一丝可以寻觅到的导火索。
酒娘怔了怔，然后给艾利端来了一杯普通的经过净化的白水。
贩子强微微一笑，他心中开始有几分把握。如若是不急着用钱，相信不会点在酒吧里属于最为廉价的一种饮料。
“哈哈。”贩子强坐在了右边的另外一个高脚凳上，向酒娘打了一个响指，“老规矩。另外，来上一杯旧时代的可乐。”可乐在现在来说可是价值不菲的东西。酒娘从橱柜的最深处抽出来一罐红色涂装的铝合金易拉罐，拉掉拉环，从里面喷出一道白色的气体，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发出汩汩的响声，白色的泡沫不断升腾然后又迅速破灭。
酒娘把可乐和另外一杯黄色的液体端了过来，共同放置在了贩子强的面前。
“给。这是给你的。”贩子强用他那只细腻的右手把盛满可乐的玻璃杯朝艾利这儿推了推，液体的水平面因为惯性而晃了晃，然后逐渐停止。
艾利看着它，“不，谢谢，我只需要一杯白水。谢谢你的好意。”他伸出右手，又把可乐推了回去。两个人都很清楚，这代表着一种对于贿赂和刻意讨好的拒绝。贩子强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不像是刚刚感觉的那样好对付。
“那好，我就直说了。我相信你的手里有好东西。你可以把东西卖给我，然后得到一笔对应着他价值的金币。”贩子强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挑明了来意。
看着周围的目光，艾利清楚，如果今天不把自己辛苦淘来的东西卖给贩子强，就不会再有其他的买主。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但总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事先设计好的圈套之中。
“不。”这一声拒绝让周围的人替他捏了一把汗，但是下面的一句话更是让他们心惊肉跳，“除了你，我可以和其他任何人交易。”周围的人顿时骇然。这简直就是一种刻意的蔑视和敌意。即便是打铁镇的实际统治者艾德也要给贩子强几分面子，因为尽管贩子强只是一个小小的贩子，可是在他的背后，代表的是一张任何人都无法小觑的权利网络。那张网不仅仅是在北部荒原，在整个大荒原，甚至是南方大城市鬼脸城的许多贵族高层都是这张网的触角。——难道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被刻意的驳回让贩子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仿佛有一团火要立刻爆发，但又被他强力压住。他喝了一口黄色液体的酒，然后缓和了一下。
“很好。呵呵。”贩子强干笑了几声，“不知道我是在哪儿得罪了你。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是一个正派的商人，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不管怎样，你可以让我先看看你的东西吗？”贩子强并不死心，他需要探知这个年轻人的底细，如果是根本就没有什么硬货，那就完全不必要在这儿和他浪费这么多口舌。
艾利觉得给他看看也无妨，于是把系在口袋上的绳子解开，从里面提出一捆包扎的整整齐齐的荧光棒。
周围识货的人的嘴里不禁发出一声小声的惊呼。
贩子强眼睛一亮。他清楚这东西的价值所在，尤其是在黑夜无光的夜间。对于军事行动来说所起到的作用更大。
“你是从哪儿搞到这些的？”他有些冒失地问道。
“这个不用你操心。”艾利回答。
贩子强知道多说无益，“三十个金币。”他直接报出了价格。
“我早就说过，我不和你交易。”艾利再次冷冰冰地拒绝。
“那你想要多少钱才卖？”贩子强有些沉不住底气。
“你知道这捆东西的价值。”艾利没有直接回复他。把目光从他的脸庞上收回来，落在自己面前的那杯水上，然后端了起来，轻轻地喝了一口。一股凉爽和甘甜滑入了体内。
“你总是用花言巧语和威逼利诱把筛墟者辛苦淘来的东西以极低的价格收购过来，”艾利端详着那杯水中不断浮沉的几粒微灰，慢条斯理地说道，“然后把这些东西再花言巧语转手高价卖给别人。从中赚取高额的差价。而这钱也来得太容易了。如果需要例子，就比如你卖给胖子鲍勃的那辆旧军用卡车。”
看到有人这样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地揭露出贩子强的真实面目，周围有人发出了极力要掩盖住的笑声。贩子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尽管谁都知道这些，但是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这么揭发过。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不简单。这个人无法探知的深度让他对其有些微微的恐惧。“不过我好久没有看到胖子鲍勃了。”
“他已经被你卖给他的旧卡车害死了。同时死掉的还有老狐狸杰森。如果幸运的话，他们的尸体应该还在506号公路旁的小树林里。”一个若无其事的口吻在讲述着一个生死和杀戮的故事，这样的沉静让贩子强感觉有些悚然。
“难道……难道他们都是你杀的？”贩子强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
“不。”艾利否认了他的猜测，“他们是自相残杀。”尽管他说出了真实情况，可是包括贩子强在内的酒吧里所有人都坚定地认为是这个年轻人杀掉了他们俩。要知道那两个人也曾经是大荒原上风起云涌的大人物。
“一百五十个金币怎么样？”贩子强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汗如雨下。
“好的。成交。怎么说，我也得让你赚上一些。”艾利大方地同意了这笔交易。实际上在他的心中，他估算出这捆荧光的价值应该是在一百金币左右。但贩子强已经被他给唬住了。艾利的心中有些窃喜。觉得居住在打铁镇的筛墟生活有了一个不错的开端。
安妮同样为他的这笔买卖感到高兴。同时开始商量如何使用这笔卖款。
第二天，艾利徒步赶往了十公里之外的一个小型的集市，用二百枚金币买到了一辆性能还算不错的越野车，同时添了三十枚金币从西北方向过来的贩子手里买到两桶汽油。这足够他用上一段时间的了。
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摸清楚了如何驾驶它，并很快熟悉了各种操作。等看到打铁镇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熟练地在荒原上拉出一条滚滚的黄色长龙了。
有了这辆越野车，艾利可以向大废墟的更深处进发，凭借自己敏锐的直觉，在那里寻找到了更多的好东西。他开始不在打铁镇的酒吧里和那些松散的贩子们交易，而是在一个星期的最后一天，集中把挑选出来的淘货拉到北部荒原那个最大的集市上叫卖。很多来自南方的买主非常阔绰，对于看中的淘货，一出手就是成百上千的金币。艾利积攒的金币越来越多。同时他也在集市上购买自己需要的物品。但除此以外，仍旧有越来越多的盈余。
但他在打铁镇的房子没有什么变化，为人也非常低调。盈余的钱财中，大部分都是暗中接济了那些入不敷出的贫苦流民，比如说在深夜悄悄地放五十枚金币在那个带着发烧婴儿的妇女手里，又比如说那个经常出现在家门口的伛偻老人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拣到少量的金币。少部分积攒下来，以备后用。
~~~~~~
如若生活就这样平平静静地继续下去，或许艾利和安妮会在打铁镇终了此生，可是，一件突然的变故改变了整个打铁镇的命运，也改变了他们自己的命运。
他们在打铁镇生活了六年。六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最重要的莫过于他们的成长。艾利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他的模样像极了他的父亲，眼睛深邃且神秘，瞳孔是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浅灰色。头部的骨骼形状如同他的父亲一般是长方形，下巴处的棱角显得无比坚毅。挺拔的鼻梁如同刀削一般笔直，而微笑时候的嘴角棱线略带着一股不可捉摸的邪恶感觉。
十一岁的安妮也出落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子。皮肤白腻得在打铁镇，甚至是整个北部荒原都鲜有人与之比肩。姣好的面孔，仿若透明的玲珑眼睛，还有那长长的睫毛和几乎堪称完美的脸部线条，让她成为无数年轻男子心目中最为完美的女神。
尽管他们依旧以兄妹相称，可是谁都可以看出来，这两个从外貌上没有任何共同点的年轻人绝对不会是具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但没人挑明了这一点。
对于安妮，当看到她的第一眼，艾利就觉得有一道看不见的蛛丝把自己与之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起，这种没来由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至今想起来心中都会涌起一阵颤栗。他对于她似乎是一种兄妹之间的怜爱，但似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触角总是在探知那令人彷徨和不安的未知领域。他有时在刻意回避她的目光，而安妮对此从来没有说过或者表达过什么。他不清楚她是否能否探知自己心中的这种复杂的情愫，因为他没有感知域的特异能力。他想象不出能够洞悉别人内心的想法是一种如何美妙抑或无奈的感觉。但他脑海里那种思维却又无法强力掩饰或者隐埋掉。
毕竟，他们都在成长并变化着。
十八岁那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在刚刚下完第一场大雪的那天夜里，打铁镇突然发生了激烈的枪战。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呐喊，同时还有一个粗嗓子的愤怒地吼叫。没有人敢从屋子里走出来查看一下出了什么事，明哲保身是这片冷漠世界的第一要义。
第二天清晨，打铁镇的居民发现了街道雪地上的一片片殷红的血迹。而血迹最为集中的地方则是“短柄斧”艾德的门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