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止。
清晨,阳光从东面的地平线上升起来,暗紫色的辐射云没有来得及将其覆盖,那金灿灿的一轮红日将暖色的光线投射在大地之上。光芒将大地的轮廓勾勒出一道明亮的金色边线,同时映刻出天穹之下的数个黑点,一列车队在广袤的雪原上快速奔驰,飞速旋转的车轮后面抛弃大量细密的雪花,在光线的映照下,经折射出诡异的一道道七彩虹晕。
在最前面仍旧是装甲机车开道,位于中间的是两辆快散了架的中巴车,破旧的外壳上满是旧时代的彩色涂鸦,老式发动机的吼叫如同濒死的野猪一般痛苦地低吼,同时伴随着浓重的没有燃烧尽的黑烟从数米高的人工加持焊接上的高达烟囱中排放出来。用铁丝网封固上的窗户里面玻璃已经缺失,呼呼的寒风侵彻而入,每辆车里面挤挤挨挨地装载着三十多具衣着单薄的身体。诡异的是,在他们的脖子上都套着一个银色的金属质项圈,上面闪烁着一明一灭的绿色光芒。
跟在最后的一辆吉普车里面,狼人武夫舒服地将脚靠在司机后面的靠垫上,身体后仰,闭目养神,在他的旁边,一个控制器一样的终端仪器半埋在金属质的方形便携箱里面,一排LED灯一直发出柔和的软绿光芒,在灯光的下方,标记着一个个数字,旁边还手工填注的名字。
车队在疾驰了十五分钟之后慢慢停止。从装甲机车上跳下来数名穿着雪地装的全副武装的士兵,荷枪实弹地站立在两辆斑驳中巴车的周围。武夫仍旧是那身黑色的皮质风衣,竖起的领子和一丝不乱的头发与艾利第一次见到他时无异,唯独例外的是,一枚黑色的墨镜照在那时常发出寒光的眼睛上,当光线乍露,白色雪原对光线的反射是无比强烈的,墨镜能够阻挡一部分强烈的光线,保护自己的眼睛。
当武夫从吉普车跳了下来,位于中巴车两侧的士兵顿时哗啦一声把车门打开,“快点出来,你们到了!”
六十多个衣着单薄的年轻人经过一路刺骨寒风的侵彻,此刻还要经受住雪原那零下近十度的寒冷,更要适应那强烈刺激的光线。艾利在推搡的人群中从车厢上跳了下来,顿时眯了眯眼睛,强烈的反射光芒刺激了视网膜,让瞳孔顿时收缩,他那有些略微灰白色的眼睛显得有些奇异。
“从这儿到基地大概有二十五公里的距离,在这一路上,不仅有美丽的雪原风光,还有一些小小的麻烦,比如说饥饿的雪地暴熊、流浪的荒野暴民、天上的食腐鹰,还有各种甚至连我都没有见过的变异生物。真是见鬼,我不知道那些完全是属于两个不同的物种杂交在一起,居然会生出那么变异的玩意儿。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碰到了好几个,那个时候它们正在啃食被自己猎杀的流民心脏。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但这更有乐趣,难道不是吗?”
武夫顿了顿,从口袋里面摸出一个精致的雪茄盒,镀金质的表面被印刻上繁复的花纹,一个小巧的机关暗藏在盒子内部,轻轻一摁,盖子弹开六十度的样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枚枚棕色的古巴雪茄,显然是无比珍贵的高级货。他从中抽出一根来,用附带在雪茄盒上的锋利刀片切掉还保留着原始叶片脉络的雪茄头,另一只手的掌心无声无息地出现一枚zippo打火机,黑铜色的机体犹如游龙一般在五根手指之间来回穿梭,最后被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第二关节处。黄色的火苗点燃了雪茄的断面。武夫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把烟咽进了胃里面。
“我想你们肯定会认为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不是吗?沿途中没有人看管,没有人再拿着枪指着你,可以随意地往任何一个方向奔跑,一个绝好的逃跑机会。不过,感受到你们脖子上沉甸甸的金属项圈了吗?那是一枚枚遥控炸弹,我随时可以像这样——”武夫从旁边军士的手中拿过来一枚,迅速地挥起手臂,远远地抛向了几十米远的雪地中间,然后从军士的手中把金属箱拿过来,打开开关,金属箱立刻沿着铰链的位置弹开,他扳动了一根小小的金属控制杆,“咔吧”一声的同时,在几十米远的地方,那个项圈瞬时炸开,爆炸的威力尽管并不大,可是,在近距离内炸弹一个人的脖子,实在是绰绰有余。
“别想着你可以用什么别的暴力方式解开这些卡在你们脖子上的金属项圈。一种负反馈系统可以检测到这种暴力破解倾向,并自动引爆战斗部。啊哈!爆炸的场面真是太美妙和壮观了。”刚刚吞进胃里的青烟随着声音的起落而不断地从翕合的嘴巴和隆起的鼻腔中幽幽散出。
所有学员的心中犹如阴风刮过一般令身体一阵颤栗。
“因此,别想着逃跑。”武夫扬了扬手中的控制箱,挑了挑眉毛说道,“现在,比赛开始!”
这一声令下来临的实在是太突然,怔了一秒钟之后,学员们突然像是发了疯一般朝基地的方向跑去。遥远之处的那个在白色雪原中无比突兀的黑色斑块,镶嵌在蓝紫色的天空中,散发出一种别样的美丽。
同往常一样,艾利仍旧落在大部分人的后面。
“快点!”武夫的声音依旧穿透冷冽的空气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我说过,最后十个人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惩罚。而第一个人则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奖励。那一定是一个非常意外的奖励!”
六十多条身影拼尽全力在雪原上快速奔驰。喷吐出来的热气甚至在人群的上空结成了一层淡淡的白雾。
“天呐!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这里完全就是一个地狱,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永远地离开!!”在艾利身后的一个人绝望地大声喊道。他目前是处于所有人中的最后一名,而且与倒数第二名的差距越来越大。
他的姿势明显有些怪异,就在最后一天的体能训练中,他的韧带被拉伤。这是需要得到长时间休息的硬伤。而现在却要拖着这样的身体去参加二十五公里的长距离越野跑,这足以要了他的命。即便是忍受巨大的疼痛坚持跑回基地,那么伤痛会让他被其他所有的学员远远地抛在后面,对于武夫来说,这就已经是一条足以将他折磨致死的理由了。
“该死的!畜生!禽兽!”所有的脏话突然之间从他的嘴中爆发,然后他发疯一般地脱离了奔跑的人群,像是一条离群的野狗一样跌跌撞撞地向雪原的深处跑去,同时疯狂地要把金属项圈从脖子上取下来,下巴和脖颈后面的表皮甚至被摩擦掉,缓缓地流淌下暗红色的血液。
“嘭——!”
艾利的心猛地一颤。不大的爆炸声却快速地回荡在他的胸腔里,泛起了无尽的同情和愤怒。
爆炸瞬间把那个人的脖子轰断,脑袋立刻飞离了出去,落在了好几米远的地方,没有了脑袋的身体因为惯性的作用竟然猛冲了几步才像一截口袋一样摔在了雪地里,血液犹如喷泉一样从断裂的动脉处不断地向外喷涌,距离越来越短。
“看来我的警告仍旧没有起到多大作用。难道还存在什么幻想吗?忘了告诉你们,项圈内事先设定好了此次越野跑的路径,如果脱离了这个路径,那么同样也会引爆项圈内的战斗部!”
那辆吉普车从后面奔驰着跟了上来,武夫从天窗中露出上半身,用高音喇叭向前面的这群疯狂的人类吼道。
吉普车从艾利的身边飞驰而过,扬起来的雪花像一枚枚冰冷的银针一般扑向了他的脸庞,引起皮肤的一阵阵细细密密的刺痛。
就在这短短的数分钟时间里,这群亡命之徒已经飞奔了三公里的路程。而这连整个越野跑的零头都不到。
已经有人开始身体发抖了。这是肌肉突然集中发力然后疲惫的征兆。
艾利开始闭上眼睛,他的意识从前额出发,匀速向下游移,检查着所途经地方的所有重要身体组织器官,从面庞向下,经过狭窄的脖子来到宽阔的前胸。意识在此分成两个部分,通过肩胛骨的位置进入上肢,一路拿捏试探肌肉乳酸所积累的含量,从五根手指的尖端返回,重新汇集于胸腔之内,同时用深深的数个呼吸来抚慰着那颗急骤跳动的心脏。意识重新向下,游弋在腹部表层,这里的肌肉因为强力的奔跑而呈现有节奏的伸直和收缩。继续向下,髋骨附近的乳酸含量达到最大,着重发力的位置,比如说小腿腿腹的位置竟然产生了一种烧灼感,这是能量在燃烧的表现。从后侧的尾骨沿着脊椎一路向上,意识之流重新汇集于大脑。他才缓缓地睁开双眼。
游移的意识像是一台精密的检测仪一般探测并记录身体机能的各个参数,大脑同时在强力处理这些信息,并根据自身潜意识的公式计算出在生产和消耗之间之间的一种最佳平衡,并由大脑把计算的结果处理成命令沿着每一条神经下发到运作部位。
呼吸重新得到了调整,每两步是一个均匀的呼吸周期。他左右轮换的速度几乎是保持一种极为机械的相同,所爆发的蓄积力量则根据路面的平整程度做出相应的调整。
艾利开始超过了一个人,十几秒之后超过了第二个。像往常那样,他开始无声无息地从别人的身旁悄悄经过。那些人只能绝望地看到一个目光一直平视前方的影子,而下肢却如同灌足了铅水一般沉重。这个恐怖的如同机器人一般的家伙一直保持着可怕的匀速,一个一个地超过学员中大部分人,并在越野跑的中段部分就赶上了第一集团。这比艾利预计的时间要早上一些,或许是因为那些人过早地消耗掉了自己的体力。
武夫的吉普车带着装甲机车和那两辆不断发出沉重喘息的破旧中巴车早已经返回了基地。
茫茫的雪原上只有这六十余条飞奔的影子,但似乎又不是。前行的路面并不太平坦,几片稀疏的丛林正好横过必经的一道平缓山谷,那里,似乎有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在摇晃着它们兴奋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