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军的士气大振,所有人都喜出望外。
除了丁景熙。
景熙将手中的布条攥得死死的,直到掌心的血痕渐渐清晰,他顾不了手中的疼痛,就如同他的心也是麻木的一般,他恨不得把布条上的内容刻入掌心,烙入心里。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更麻木。
“二公子,那个人……他至今滴水未进,末将想问将军……”风行见景熙一言不发,似怒非怒,及时地提醒着他。
景熙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直立着。风行也不敢再多言,悄然退出了营帐。
冷,景熙感到前所未有的冷。
冷到即使外面是阳光明媚,他也感受不到一点的温度。
纸条上的字字句句,像是一把把刻刀,每一刀都刻在了他的心上,千疮百孔后的满目苍凉,他的心就是这样。
他静静地将布条松开,黑色的墨迹由于景熙掌心的汗水也微有些划开,景熙又将它举起,他开始怀疑,也许是自己看错了,也许是自己理解错了。
“主公已册封王夫人为“元夫人”……”
元夫人……那个女人配嘛!元即是原配之意,那个男人将自己的母亲置于何地,将自己这个儿子置于何地!他要给景源名正言顺,还是要将自己更加践踏得一文不值?!
“夫人的院子自二少出征之日便被主公的亲兵秘密围住……”
自己的父亲从来不曾信任自己,从来不曾信任自己的母亲。
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自己的父亲拿自己的母亲来威胁自己?景熙内心的肆意的苦笑化为眼底的落寞与愤恨,自己的临危受命只不是解救兄长的棋子,他是被重用,因为这样可笑而可悲的棋子,只有他才配担当。
景熙笑了,笑得猖狂,笑得苦涩,笑得落寞……
他将布条收紧,看似随意地扔在一旁的取暖盆上,微微的火苗渐渐将布条吞噬,景熙就这么看着白色的布条最终变为黑色的灰烬,他烧毁了对父亲的最后一丝期盼,也烧毁了自己内心最后的挣扎。
这条路,这一次,他真的义无反顾。
“走,去看看他。”风行不知道景熙何时走出了营帐,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是。”
还没到“先锋”的营帐,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撕裂的叫声。
“滚出去……有种就叫丁景熙杀了我!”
景熙慢慢靠近营帐,示意看守的人都退下,又附耳对风行吩咐了几句,风行也转身离去,他便独自一人进去了。
还没来得及抬眼,景熙就一个侧身接过了不知从哪里扔来的砚台,“先锋”见是景熙,冲上来就是一掌,景熙借机将烟台扔回去,正打在他的手臂之上,削减了不少力道,景熙一个箭步单手握住他的一臂,顺势往前一拉,那人踉跄着向前,景熙从后轻轻一个用力,他便倒在了地上。
“别白费力气了。”景熙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根本不管地上的人。
那人倔强地站了起来,吼道:“快杀了我!”声音有些沙哑,却是不同寻常的尖锐。
“不杀。”
“你……”
“戚小姐……”景熙故意抬高了嗓音说道,“你说我为什么要杀你?”
那人下意识地后退,不知所措地说道:“你,你,你怎么……”
“戚天霸的女儿倒是也有几分胆色。”
“既然知道,你为何不……”
“不和你父亲谈条件?”景熙冷笑,“这不用你操心。”
“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威胁我爹!”
景熙斜眼看了一眼她,站起身来,走过她身边,淡淡地说了句:“你敢。”
“我有何不敢!你不信……”话还没说完,景熙的手已掐住了她的脖子,“我告诉你,我要你死容易得很,但是我不让你死,也容易得很,你若不想生不如死,最好乖乖地待在这,别跟我耍花样。”说罢将她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景熙说得对,她也许不怕死,但是生不如死,这个世界上,谁都怕。
“将军,这……”风行端着小米粥和小菜立在帐外,景熙看了一眼,吩咐道:“端进去。”
那一边厢,纪荣得知先锋被俘,三魂不见了气魄,连夜给戚天霸送信,戚天霸听后火冒三丈,将纪荣痛诉一番,并秘密书信告诉纪荣,“先锋”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女儿戚玉霜。
这次,纪荣真的傻眼了。
早听过花木兰的故事,没想到“花木兰”倒真的跑来了自己的军营里,更可怕的是,这次的“花木兰“不再是替父从军,而是主公的女儿。
纪荣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当然,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戚天霸的心里说了,要么就带着戚玉霜回来,要么就带着自己的脑袋回来。
“你们说,怎么把先锋将军救回来?”纪荣不敢透露戚玉霜的真实身份,只能扯谎道,“这可是主公的……同宗侄儿,可是戚家的种!要是有个闪失,你我谁都担当不起啊!”
下面的人谁都不敢说话,因为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都说话啊!都哑巴了啊!本帅告诉你们,要是戚将军有什么事,大家的脑袋都得搬家!”
众人纷纷低头,没人敢开这个口,也没人愿意出这种风头,这祸是纪荣闯下的,最着急的当然是他自己。
“不如先书信丁景熙,看看他的意思?”不知道是谁的提议,声音轻的几乎没人能听见。
纪荣当然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立刻说道:“好好好,来人,赶紧写,连夜就送到丁军阵中。”
众将也附议,除了附议,他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将军,戚阀的信中处处示弱,这被俘之人到底是谁?”蔡铎已然官复原职,正是他接到的这封信。
景熙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是谁对我们而言不重要,对他们才重要。”
蔡铎似乎明白了景熙的意思是:“那将军的意思是?要他们……”
景熙摆手:“一封信就要我们开条件?那我们的条件也太不值钱了?压着这封信,就当什么也没收到,我要磨一磨纪荣。”
蔡铎欲言又止,抬头对上了景熙深邃的眼神。
“蔡将军有话要说?”
“末将请问将军,这事情要不要告诉主公?”
景熙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蔡铎,四目相对,蔡铎很快低下头去,说道:“末将明白了。”说着退了出去。
“小姐,小姐……”玉蓉叫着正在发呆的雅怜,她不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最近老是喜发呆。
雅怜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继续望着窗外。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最近总是这样。”
雅怜不理她,直愣愣地望向窗外,似乎在等待什么。
入冬已久,雅怜第一次觉得这个冬天竟是这样的漫长,她想着明年的夏天,似乎还有很久很久才会到来。
“雅怜?”亚恒拍了拍雅怜的背。
雅怜以为是玉蓉,依旧没有搭理,亚恒抬高了嗓门:“温雅怜大小姐。”
雅怜这才回头,发现是哥哥,才停止了发呆。亚恒打发玉蓉退下,便和雅怜聊起了天。
“怎么?在想丁公子?”
雅怜被哥哥一语道破,羞得不敢望着亚恒的眼睛。
亚恒笑笑,继续问道:“雅怜,哥哥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你和丁景源的婚事……”雅怜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落寞让亚恒不敢再讲,他转而说道,“放心吧,哥帮你。”
雅怜不敢相信这是从亚恒口中说出的话,从小到大,哥哥永远是阿爹命令的实施者,这一次怎么敢如此“大逆不道”呢?
亚恒看着雅怜表情中的细微变化,说道:“哥哥不只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们温家。”雅怜不明白亚恒的意思,亚恒却只是一笑而过,“好了,哥只要你一句话,你是否认定了丁景熙?”
雅怜点了点头,她没有犹豫,也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他们,不是已经约定了么?
明年夏天的约定,亦或者这辈子的约定?
“好,等乾坤湾的战事一结束,只要丁景熙战胜而归,哥就帮你这个忙。”
雅怜感激地看着哥哥,可一瞬间,像是有什么闪过脑中一般,令她不寒而栗。
打仗……他去打仗了……
雅怜从不知道景熙去打仗了,他只是说家中有事,从没告诉自己是去打仗了,那他……雅怜努力压制自己不再去想。
但是她害怕,从未这么害怕过。
她拿出了景熙的“承诺”,握在手心,她感受着他留在上面的温度,想着他一直深锁的眉头,想着想着,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抹红晕。
那是他的血,就像那次他躺在自己的面前,就像那次,她真切地看到了他的血。
那样真实的感觉,历历在目,雅怜努力摆脱着那抹红晕,可它却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雅怜觉得景熙此刻一定正在流着血,她能感受他的疼痛,像是通过他的“承诺”传递到她的手心,刺入了她的心里。
她也痛。
承诺,如果远在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是否真的还会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