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里的变故小白一概不知。此时她正拿筷子夹着片酱萝卜干,咬得“嘎崩嘎崩”脆响。达姆一向不贪吃的,此时已将面前那一小碟子酱茄莲一扫而空。
小白面前还放着四个小碟,内有醉香蕈、糖冬瓜、咸杏仁、蜜梅,咸鲜、酸辣、糯甜、清爽,四味都有。看得小白恨不得快快将萝卜干咽下,去尝别样,可又舍不得嘴里的鲜香爽脆。她正纠结中,方大娘又端出一小盘百果糕来,精巧可爱,叫小白又瞪大了眼,几口将萝卜干咽下。
达姆红着脸擦了擦嘴,站起身说道:“大娘,您别忙了。我们做小辈的,走得匆忙什么礼都没拿,还白吃您这些零嘴。”小白也脸上有些发烫,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瞄着方大娘手中端的点心,嘴上应和着达姆说些客套话。
方大娘走过来时便被小白的馋样逗笑了。她此时脸上神情和缓了些,将百果糕放到桌上,拿了一个塞到小白手里,假意嗔了达姆一眼:“你在你们黄大娘面前,也这般客气?”达姆和小白都摇摇头。方大娘便说:“那不结了。我与她打小一处长大的,也算是你们长辈,别跟我讲那么多虚礼。”
达姆还要说些什么,被小白揪了一把,讪讪地坐在小白身边。小白偏头冲达姆轻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开口:“再说大娘就恼了。”达姆便乖乖坐着不说话,一时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糖冬瓜吃起来。
小白轻咬了一口百果糕,顿时一股糯香充满口腔。她细细品了品味道,偏着头看着方大娘,开口问道:“大娘,您这糕饼怎么做的?百果糕我们前林村也有人会做,却不如您的糯甜爽口。”
方大娘说起这个,面上便带上了得意之色。她坐在小白身旁,取了一块,探着胳膊越过小白递给达姆,口中说道:“这个呀,讲究的是米浆沥干的时候,该沥到多干,留多少水在里头。再有,这橘子、冬瓜、樱桃都得蜜饯好喽。若蜜饯不好,味道自然不行了。”
小白闻言想了想,又指着那蜜梅说道:“比方说这梅子,您是怎么蜜饯法?”
方大娘打量下小白,笑道:“你这是替你黄大娘问,还是自己要学?”小白吐吐舌头,有些羞涩地道:“我想学会了,做给他吃。”说着,小白说指了指达姆。达姆一听,心里欢喜,摸摸小白头顶,“呵呵”憨笑。
方大娘见小白俏皮清丽,人又娇憨,心下便喜上了。又见小白难得是前林村看着不懒惰的,更愿教教小姑娘,这厨下之道。她拿出扇子,扇了扇风,拈起颗蜜梅含在口中,有些含糊地道:“不过是盐放多少、蜜加多少的事。你若愿意学,每日来,我教给你。”
小白连连点头:“大娘何时有空闲,我便来!”方大娘翘着腿,摇着扇子喝茶,边喝边道:“你方大爷去的早,如今我的孙子都娶妻了,我每日闲得正没事做。有心绣些帕子拿去卖,眼睛却不大中用。成日里也只是做些下饭小菜与零嘴点心消遣。你什么时候来,我都空闲。”
小白眨了眨眼,又问道:“大娘,若论酱菜渍果子的手艺,我们前林村在十里八乡也是有名的,怎的没有一个能赶上大娘的?”
方大娘顿时有些眉飞色舞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些,放下凉茶说道:“你们村中那帮人是为了躲懒,不愿每日下厨,所幸将下饭的菜一次弄好了能吃一两个月。能与我比么?我的手艺是我爹教的。京城五福酱菜的东家是我爹的师兄,他两人的师父是宫中御膳房呆了一辈子的高人,怎能一样!”
小白也不知五福酱菜是个什么,便应和了两句。方大娘看小白神色也知她没听过五福的大名,便摇摇头,面上有些寂寥:“咱们这小地方,听过五福酱菜的人少啊。”小白心中好奇,问道:“五福酱菜很好吃么?”方大娘睨了小白一眼,道:“那是酱菜里的头一份儿!我爹他老人家在世时说过,就靠着卖酱菜,他的师弟现在京中光宅子便有三座呢!”
达姆瞪大眼睛咋舌道:“就这个,这么能赚呢?”方大娘一脸骄傲,斜了达姆一眼,说道:“行行出状元,做到那状元的份儿上了,还愁不赚钱?”小白听了,低头不语,心中便把那开干果铺的主意变了变,心说若是能学到方大娘的手艺,开个酱菜铺子带卖些蜜渍果子与点心也不错。
她提起茶壶来,给方大娘续上凉茶,笑着问她:“大娘,我若是想学到您的手艺,要几个月?”方大娘闻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眼皮看了看小白提着茶壶的白皙小手,慢悠悠地说道:“我打小下厨,手上磨出不知多少茧子,学了十年。你?先把手磨出茧子再说。”
小白一听,一下子垮下脸来,愁苦道:“我哪里有十年的时间能等啊,还不如将铺子租出去赚得多。”
方大娘闻言,眉梢一挑,斜睨着小白问道:“什么铺子?”她眼睛一转,又盯着小白说道:“你要学做酱菜点心,不是为了自己做着吃吧?”
小白自知说漏了嘴,便站起身朝方大娘施了一礼,恳切道:“大娘,实不相瞒,我是想学您的手艺,去镇上拿去卖的。若是卖得好,我自然......”小白话还没说完,便见方大娘站起身来,草扇往桌上一拍,瞪起了眼睛:“说什么做给自家汉子吃,一听便是假话,还不是想方设法要骗走老婆子的手艺!”
小白和达姆都愣住了,没想到这方大娘说翻脸便翻脸。小白急忙解释道:“大娘,您听我把话说完,我绝不会亏了您的,您......”她话还没说完,方大娘便打断她,喝道:“住嘴!”接着一指院门,冷声道:“出去!老婆子这手艺,这辈子再不传人了!”
小白顿感委屈。她扁扁嘴,还要再说些什么。达姆见小白挨了骂,却动了气,一拉小白的手道:“走,咱不学这个了。咱回家去!”
小白拗不过达姆的力气,被他搂着肩膀便带出了方大娘的院子。
出了院门儿,小白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打小伶俐,在家中爹娘宠爱,村里乡亲呵疼,在镇子里也有姨丈一家庇护,哪里受过这个气。越想越委屈,小白也愤愤一跺脚,气道:“再也不来了!”说着,由达姆牵着她往前林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