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风楼虽然每日生意极好,但是今天来的客人中,只有赵辰乐一行人去了后院,其他人都被老鸨拦在了前院,不敢让人去打搅这位主子,所以颇大的后院,没有一个围观者,在场的人,都是身在这场刀光剑影中,或者将要身在这场刀光剑影中。
一个康庭王府小王子,一个汴溪府衙副决,都不是普通汴溪人能招惹得起,而且还有两位不知来历,却敢于与这两个身份显赫之人放对的公子哥。
何况后院离前院虽然不远,秋怡带他们走过来也没用多久时间,但毕竟不是仅仅隔着一堵墙,不是微微侧耳就能清楚去听到,前院的人们依旧在莺莺燕燕好不热闹,没有多少人知道袭风楼后院中,因为某一个邋遢道人,因为那个顾荷未曾见过的洗秋姑娘,正在上演着一场惨烈厮杀。
当然,秋怡不在其中。
她在房间里,不停坐下又站起,围绕红色圆桌子着走来走去,一双玉手绞在一起,时不时又扯动着腰带边淡蓝轻纱。洗秋姐姐身死,她心中深感愧疚,如果那天她再肯努力去求一下嬷嬷,再努力去求一下那些禽兽,是不是就能改变这个悲伤的结局?
秋怡只是袭风楼里一个普通姑娘儿,她没有想过,就算把自己也搭进去,也不可能这个故事的结局,如今天下,虽然每个人都能修行,但大多数人却只能停留在气感初阶,袭风楼里的姑娘们自然没有破例,不然她们就不会在这里苦苦煎熬,就比如洗秋姐姐一样,身不由己。
姑娘晶莹如玉的脸上满是着急,想着在后院厮杀的少年,想着少年淡淡的那句‘带我去找他们’。顾荷起身时那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总让她有些放心不下,她担心道:“香仪姐姐,你说他们会不会有事?”
香仪也是坐立不安,对着守在门口的嬷嬷道:“嬷嬷,你让我们去看一看吧,我老觉得放心不下。”
嬷嬷头也不回道:“不行。”她转身长叹口气道,“哎,我们不过是青楼里的普通人罢了,修行者们得世界哪轮得到我们插手,你们又不是没看见,那几个拿着刀拿着剑的,凶神恶煞一般,你们两个去了能做什么,就算不是羊入虎口,也不过是添乱罢了。”
“嬷嬷,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们,可是洗秋姐姐已经死了,我这几天来一直都是神魂不安,晚上觉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洗秋姐姐,我这心跟刀搅一样,难受得想一死了之……嬷嬷,你就行行好,让我去看看吧。”
“是啊,嬷嬷,求求你了。”
“嬷嬷,我给你跪下了,求你让我去看看吧。”
香仪秋怡,均是脸上泪珠滚滚下来,纱裙盖在地面,苦苦求着袭风楼老鸨。
袭风楼老鸨左看看右看看,终是心一软,狠下心道:“罢了,罢了,你们想死,我总没有拦着的道理,我又不是你们亲娘,走吧走吧,我不拦你们便是。”说着她眼眶也红了起来,泪水冲淡了脸上扑的粉,一行如窗棂上水珠,拉出一道弯曲痕迹。
秋怡香仪忙道谢跑出去,慌慌张张,一路磕磕盼盼跑到后院门口,却没有听到任何声息。
她们心里咯噔一下,强按捺住心里不安悸动,一步一步挪过去。
偌大后院,仿佛初秋的草原,房檐窗棂,青砖地面,台阶阁楼,古树草芽,满满都是一层层晶莹的霜。
从门口看过去,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秋怡慢慢走过去,恰看到顾荷躺在青砖地面上,她忙提起裙角跑过去,少年小脸上,血污弥漫,胸前一处裂口,依然在不断冒着鲜红的液体,她强按住心底的痛,一只手绕过少年脑后,也不管衣袖上沾着血,将少年扶坐起来。
“公子,公子?”
顾荷睁开眼,吸了口气,感觉到一阵剧烈疼痛疯狂袭来,比之在九溪西山时候还要厉害,虽然在九溪山中,他修行得很刻苦,很努力,但是毕竟有着时间限制,体内真气也不可能毫不停滞,永远如九溪河那样奔流不息,他在剑网中周转下来,其实比任何时候都要劳心费力,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擦剑而过,每一次接近赵辰乐,他都要付出巨大代价,就像腿上可见的骨头,就像肩处那到一抬手就能感觉到的疼痛,就像胸前深深的伤口,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血已经渐渐不再流淌出来,也许是已经流干,但若是流干,那自己且不是早死了。想起在九溪山中的那声巨吼,他轻轻摇摇头。
那个神秘高手出手时,遍天飞雪,虽然他强顶住侵袭的冷,但依然断了康庭王府小王爷两条腿,就算现在全身冷得仿佛刀割一般,他依旧很快意,不过若不是流风宇在那个神秘高手突然动手时,飞身而出,干扰下来,只怕自己也如同脚边侍卫一般,一动不动,他们看自己是个死人,现在死的却是他们,赵辰乐以为自己不够狠,断了两条腿的也是赵辰乐。
他想看看流风宇有没有事,头却仿佛有些僵硬,
他强忍着刮骨般疼痛,轻轻吸口气问秋怡道:“秋怡姑娘,流风公子……在哪里?”
站在门口的香仪不敢进来,可能是没见过院子中惨烈场景,只是呆呆望着院内断裂的刀,插在地上墙上的剑,满地狼藉的尸体,四处喷溅的血,半响也不说话。
直到流风公子突然发话,她才反应过来。
“我说,别人倒下,有人扶着,我虽然没有彻底倒下,却也是将要倒下,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管了?”流风公子靠着青砖墙壁坐着,有气无力,却还是依然扯动漂亮狭长双眼笑道,只是腿上,腰上,洁白衣衫已经染上了片片红色,刺目惊心。
香仪哦了一声,擦擦眼泪忙过去扶着流风宇站以来,流风少爷很不正经地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另一只手还不忘去挑挑她下巴:“看不出来,梨花带雨,颇有一番风味,想不到姑娘哭起来也这么漂亮,…嘶…。”大概是这个动作有些大,让他感觉有些疼痛,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感叹自嘲笑了笑,依着香仪慢慢往顾荷那个方向一步步慢慢挪过去。
走到顾荷面前,他看着少年脸上掩盖着清秀面容的血污,皱皱眉毛道:“你这个样子不好看。”
顾荷没好气白了他一眼,突然想骂这个鸟人一顿,只不过感觉有些累,他无奈笑了笑,扯着嘴角道:“好看有用?杀得了那个赵辰乐那个王八蛋?”
“没有用。”流风宇看着他沉默半响道:“你今天很厉害,也足够狠,硬顶着受伤杀了那四个侍卫,那些沙场中滚出来的人,都很不好惹,你更不好惹,疯子一样,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他顿了顿说道:“你今天断了砍赵辰乐两条腿,他应该不会再呆在汴溪,而是回京城,短时间之内,我们没事,不过看来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顾荷看着这个才认识几天的家伙,道:“我知道那个高手很厉害,只是没想到厉害到那种程度,我能看出他是一只脚踏进了三元之境,却没想到他已经几乎走进了三元之境,一旦出手,就可以操纵天地元气,催发出漫天寒霜。”
“不管怎么样,虽然还是没有留下赵辰乐,但是若不是你,我现在肯定死了,……谢谢……”
流风宇笑道:“说这些干什么,我也只不过是养气巅峰罢了,真跟你打起来,估计我也占不了便宜,何况你的刀断了,再说,我也真没有帮上什么忙,一境之差,天地之别,虽然那个人没有到三元,可是既然接触到了天地,就快要进入了修行者的世界,有他在,我出不了多少力,何况赵辰乐……还是逃掉了。”
顾荷沉默下来,环顾四周,七具尸体,杂乱无章躺在那里,血在那场飘飞的寒霜中,已经几乎凝固。
他顿了顿,想到最后那个随风摇摆的男子,最终也不过是带着赵辰乐越墙而走,并没有杀掉自己和流风宇,疑惑问道:“那个人,认识你?”
流风宇笑道:“不知道。”
“他放过我们,是因为你。”顾荷不屑道,他一直很不爽流风公子卖关子的行为。
“这点,我澄清一下,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我身后的人。”流风宇说过这里离未燃居不远,既然离家求学,那么家中肯定派了人跟过来,这个人不是封叔,是谁自己不知道,但他肯定存在着,自己不知道他到底在什么地方,是何种身份,但是最后那个时不时涣散着眼神的家伙被惊走,那么这个人一定会在某个地方,某个身份注视着自己。
他想了想顾荷出手时的愤怒,想起少年的狠劲儿,突然笑道:“你会放过赵辰乐不会?”
少年没有马上回答,虽然他还身负着祝家半年之期,但是他很快就很干脆地抬起头来,眼神依旧明亮清澈,他轻轻道,“如果他不来找我,我会去京城,然后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