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宅的另一处院子里,一个矮矮胖胖,红光满面的道人,正面色安然地坐在榻上盘膝打坐。他就是碧穷上人,一个金丹期的符修,正和雪预料的一样,他自从为了避祸逃到人间以后,就一直处于灵力不足的状态。
想当初他在修真界的时候,虽然法力低微,但怎么说也还有一个无风门三代弟子的头衔,可以在那个小门派里安心修炼,可怪就怪他太贪得无厌。
在一次探宝的时候,他暗中得了天大的好处,却想独吞,结果他又实在倒霉,再回门途中门人发现了,这就大大地触犯了无风门的忌讳,引得整个无风门,都对他发出了追杀令。
他迫不得已,逃到了人间这个灵气稀薄,被修真者称作是‘修真死地’的地方。
盘膝坐定以后,他慢慢地调动起体内的灵力,去吸引散布在身体四周的灵气来与之融合。
他在铁血会呆了整整两年,基本上无时无刻都在不停地修炼。可他所能得到的那一点点灵力,既要修复他在逃命途中受到的重创,又要维系他现在金丹期的修为,哪里会舍得放出去探查周围的动静!
正当他全神贯注,吸收着周围空气中慢慢聚集过来的如发丝一般细小的灵气时,一缕微不可察,散发着腥臭的黑气,有方向地混杂在诸多灵气中朝他飘了过来。
碧穷上人拂尘一甩,将那缕想乘机而入的黑气打散,怒斥一声,朝着屋顶的一道横梁喝道:“何方孽畜,竟然敢暗中偷袭本上人,真是活腻了,还不给我滚出来!”
说着,他手中一张黄色的小符抛出,直直地向着横梁一角飞了过去。
只听‘噗’的一声,那被黄符砸到的横梁上,顿时冒出了一阵青烟,接着,一个尖细如鸟声的嗓音连连大呼:“前辈饶命!前辈饶命!”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一个黑幽幽的物体‘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竟然是一只半人来长的巨大蜈蚣!
它口做人声,不停地讨饶,身子则在地上来回翻滚,四肢不停地抽搐,显得极为痛苦的样子。
碧穷上人冷冷一笑,开口说道:“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妖怪,原来是只小小的蜈蚣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你家道爷下手,还想让我饶你,做梦!”他说着,右手手掌一翻,中指和食指之间,又出现了是一张一寸来宽,三寸来长的纸符。
这张纸符之上,用朱砂描画着一个精致的‘雷’字篆文,篆文之中,青色的微光缓缓流动,正是他无风门中的镇派灵符:‘青雷符’!
符修一道,主流的有‘水火风雷’四支,四支之中,以‘雷符’一脉最具攻击性。每个符修门派,多少都会有一两套炼制雷符的法门,无风门也不例外。
一看到碧穷上人手上那道灵气十足的青雷符,蜈蚣精再不识货也认识上面那个‘雷’纹篆字。
只见他原本已经被痛苦折磨得有些扭曲的脸,突然变成了像死灰一样,连忙大喊:“前辈,前辈!我是来给你送信的!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碧穷上人听了此话,举起的右手停在了半空,那张红光满面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道:“送信?送什么信?”
蜈蚣精竭力地克制着身上那如针扎蚁噬般的痛楚,端着粗气说道:“晚辈,晚辈是来告诉您,您的大对头来了!”
什么?难道执法长老竟然追到了这里?碧穷上人脸上的肥肉不禁抽了抽,又故作镇定地说道:“贫道哪里来什么大对头?你小子胡说八道。”
蜈蚣精想尽可能地表现出奉承的样子,可身上的苦楚又痛得他五官移位,那神态显得极为诡异,道:“晚辈怎么敢骗您呢,晚辈所说的人,他现在就在您的身边!”
碧穷上人下意识地朝着四周看了一眼,脸上出现了惶恐之色。瞬尔,他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一脸怒容地说道:“胡说,胡说!”
蜈蚣精见他刚才那副紧张的样子,知道有门了,便又说道:“这个人刚刚渡过了人劫,现在已经是元婴初期的修为了,您当然发觉不了他。”
碧穷上人这下可是真的疑惑了:元婴初期?渡过人劫?原来,这小子说的不是无风门那帮老家伙!
便不解地问道:“那人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在那里?”
蜈蚣精哼哼唧唧,大声呻吟,半真半假地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没有回答。
碧穷上人斜睨了它一眼,拂尘一甩,一捧淡蓝色的粉末洒在了蜈蚣精的身上。
蜈蚣精只觉得身上一阵清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那无处不在的锥心痛楚也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趴在地上,收起了两排细足,像个婴儿似的蜷在了一起,扭动了几下。不一会儿,竟然变成了一个全身都裹在一身黑衣里的高瘦男子!
男子伏在地上,给碧穷上人连连磕头,一边嘴巴里滔滔不绝地说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前辈法力高强,无人能及!小人对前辈的敬仰比山还高,比水还长!……”
他像背书似的对着碧穷上人一通猛夸,把个碧穷上人听得眉开眼笑,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天下无敌了。
只见碧穷上人满意地捋着短须,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心情大好地说道:“好了,你起来吧。”
那黑衣人甫一站起,竟然比碧穷上人高出了整整半截身子,却还依旧做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道:“前辈,我说的这个人,名字叫雪,他是一只在沧华山中修行了一千三百年的狐狸,现在就在这个王宅里面。”
碧穷上人对黑衣人的卑谦丝毫没有半点的不自在,皱眉说道:“哦?那么说,竟是个狐狸精了?他来王宅做什么?”
黑衣人一脸羞愧的样子,道:“这个小人也不清楚,他好像是跟着一个凡人来的。恩,那个,他道行比我高出许多,我一走进,他就能闻到我的气味,所以知道的不多。”
碧穷上人思虑了一会,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跟着杜小四来的?莫非,他也发现了那个封印……恩,看来,本上人要做点准备了。”
说着,他又转脸向黑衣人道:“额……那个什么……”他用下巴点指着黑衣人,似乎想叫黑衣人的名字。
黑衣人连忙识趣地上前答道:“晚辈小号‘明明’,前辈有事请吩咐。”
碧穷上人毫不客气,斜眼说道:“明明,你如何知道这些事情?又为什么要跑来告诉我?哼,只怕,你是想借本上人的手,为自己除去心腹大患!”
明明道人一脸奸笑,不置可否地说道:“前辈,这个雪是个元婴期的修者。小人虽然法力低微,但对他颇为了解,若没有小人帮忙,您可不一定能对付得了他。”
碧穷上人低眉沉思,片刻之后,开口说道:“那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能够对付他?”
“他这个人,虽然修行了一千三百多年,但是一点都不像个修真者。他虽说是一只狐狸精,但想法单纯,幼稚可笑,竟然像个凡人似的,把感情看得一等一的重要,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成什么大器。”
明明道人挺直了身子,双手放在了背后,一脸不屑的样子说着:“只要前辈能在这个方面想想法子,就一定能让他上当,然后您只要准备个什么厉害的法阵,想抓住他,那就跟玩一样!然后,您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什么元婴,全都是个屁!”
他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好似雪已经被他们给抓住了一般。
碧穷上人则比他要冷静许多,心中暗想:法阵倒是有,我就是因为一个九天十地百杀大阵和那本太一神功心法,才落得这般田地。如果我把那个大阵中的子阵布一个出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这个蜈蚣精的话为必可信……
他踌躇不定,又道:“你不过是口舌之说,你让本上人如何相信你?”
黑衣人见碧穷上人依旧怀疑他,急得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老狐狸精,曾经害过我,让我白白损失了几百年的修为,我和他势不两立!只要前辈能答应小人,把这个不可一世的雪碎尸万段,小人愿意将今后百年的自由之身交给前辈!给您老做一百年的修奴!”
修真界中,有一种非常普遍的处置战俘的方式,就是将自己的神识烙印,刻画进对方的灵魂之中。这样一来,只要对方有什么异动,自己只要动动念头,就能知晓,随时可以把他的神魂灭杀。因此被刻上烙印的人,就不得不遵从对手的吩咐,做各种对手要求自己去做的事,这样的人,就被称作‘修奴’。
碧穷上人见他不惜冒着灵魂被自己灭杀的危险,也要向雪报复,心中就有了底了,狡黠地笑道:“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可别后悔!既然如此,本上人就暂且信你!”
明明道人见他终于相信了自己,喜不自胜,自觉地现出了原形,舞动着他数十只细足,爬到了碧穷上人面前。他高高地仰起了自己的蜈蚣脑袋,将自己的前额,伸到了碧穷上人的手旁。
碧穷上人哈哈大笑,运气身上的法力,集中在了自己的右手食指之上,然后在明明道人的额头上用力一按!
一股带着碧穷上人意志的神念,便马上被刻进了明明道人的灵魂之上。
明明道人的瞳孔突然一张,两个金色的球形缩影,在他两只像黄豆一样的圆眼睛里一闪而过。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元神本能的反抗起来,但又被他自己的意识强行镇压,变得无声无息。
过了片刻,他身子在原地一晃,又变成了那个黑衣人的模样。
这次,他变得愈加奴颜婢膝,眼睛里全谄媚奉承的神色,看着碧穷上人,叫了声:“主人!”
碧穷上人听得哈哈大笑,脸上完全呈现出了一副阴险恶毒的神态,哪里还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