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看到哥哥因为送自己礼物的事情受父亲责罚,也跪下来替哥哥求情。嘉靖看到莹莹楚楚可怜的样子,很是心疼,抱起莹莹温柔地说:“莹莹不哭,今天是莹莹的生日,是大喜的日子,父皇不许你哭。”说完斜睨了一眼裕王,说:“垕儿,你说这支银簪是舅舅帮你置办的?”
康妃看了一惊,没想到这件事牵扯如此之大,把哥哥也连累了该如何是好?于是忙跪下来说:“皇上,此事跟哥哥无关,都是臣妾的主意,是臣妾想要给小公主一个惊喜,未曾想逆了皇上的意思,还请皇上责罚臣妾吧!”
嘉靖本就不喜康妃,此时看她非旦不替自己说话,还帮儿子和哥哥承担过错,更心生厌恶,摆摆手说:“妇道人家,你懂什么?你教的好儿子,公然反抗朕的旨意,朕要你这个不识深浅的妃子做什么!不必护犊子了,朕着见你就觉得讨厌!给我滚开!”康妃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沉默了半日的裕王见嘉靖这样对母妃心里十分窝火,说:“父皇,此事与母妃无关,是儿臣自作主张,父皇若要惩罚就只责罚儿臣罢了,又何苦扯些不相干的人?母后尽心尽力伺候父皇,教育儿臣,她有什么错,让父皇如此讨厌她?更何况,开通明蒙互市本来就没有错!”此话既出,所有的人屏住呼吸,顿时空气都要凝结了。现在人人都知道嘉靖反对明蒙互市,然而裕王公然挑战嘉靖的权威,虽说的字字在理,却已然是针锋相对。
嘉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一字一顿地问:“那么,你对明蒙互市有何看法?”
裕王毕竟年幼,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见父皇询问,不知有诈,索性将自己的见解一一道来:“虽然买银簪之事儿臣本是无心,但是说起明蒙互市,儿臣倒确实有些看法,早就想与父皇商榷。今日父皇既然提起,儿臣不妨如实道来。自永乐朝以来,明蒙就有通贡之传统,明蒙之间贸易互补,各取所需,明蒙边陲相安无事,边疆百姓安居乐业。然,今明蒙通贡一事被搁置,蒙古曾几次派使节请求通贡又遭拒绝,以致边疆告急,入寇繁仍,民不聊生。若长此以往,蒙古或为了生计入侵我中原,抢掠我平民,实在是后患无穷。因此,儿臣以为明蒙互市可以传承祖制、安邦定国、互利互惠,请父皇三思。”
裕王字字珠玑,句句切中要害,他的头脑与智慧着实让春花大吃一惊,心想:人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个裕王小小年纪便如此博学多识,果真有帝王之才。
但嘉靖却不这样想,他只认准了一点,就是裕王现在支持明蒙互市的事情,是公然与他嘉靖作对。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只要动摇嘉靖的权威,这都是他的底线。他认准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可以动摇。
因此嘉靖更加地震怒了,说:“垕儿,朕刚刚才说过,所谓明蒙互市只不过是俺答想要入侵我大明的一个幌子,他们明为互市,实则示和以和缓我师,或乘隙以扰我疆。你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吗?你竟然敢如此藐视父皇,孝字何在?义字何在?”嘉靖的八字胡微张,露出满脸的杀气。
康妃自知嘉靖喜怒无常的脾气,遂打圆场说:“垕儿,今天是莹莹生日,不要扫了大家的兴,你索性老老实实地向父皇认个错,就算看在莹莹的份儿上,父皇也会饶了你的,你就认个错吧。”她的口气里甚至有向儿子的哀求。
谁知裕王却倔强得可怕,他死死地盯着嘉靖的眼睛,说:“我没错,父皇终有一天会知道我是对的。我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是父皇一定要问我意见的。”
“好,真是朕的好儿子,”嘉靖冷笑一声,吩咐左右道:“来人,给我把裕王拖出去打五十大板。”他说话时紧紧咬住牙关,心里似是十分恨恨。
康妃见状赶紧跪下抱住皇上的腿,苦苦哀求,说:“皇上,皇儿还小,经不起责打。皇儿不懂事都是因臣妾教导无方,不关皇儿的事。臣妾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要不,你就让臣妾代皇儿受过吧!”说着居然涕泗横流,已然悲痛欲绝。
裕王却也恨恨地瞪着嘉靖,说:“母妃,你何必求他!你平日对他百般好,他还不是右拥右抱视而不见?你平日里逆来顺受,他还不是得寸进尺虐待毒打?母妃你还要忍多久?虎毒还不食子,他若打死我,就一辈子背上恶毒的骂名了,看他还如何名垂青史!”裕王满心满眼的愤怒与不齿都表露无疑。春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说的这些话都够死一千次一万次了吧!料想嘉靖这辈子都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么狠的话吧!
果然,再看嘉靖时已是面色铁青,眼神里的杀机越发明显,于他而言,只要是动摇他绝地权威的人,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
“够了!”康妃厉声地喝止皇子,喑哑着喉咙说:“垕儿,我这么隐忍都是为了你啊!你怎么如此不懂事?你太让母妃寒心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的父皇?你让母妃还怎么救你?你,你太……”康妃由于过于激动,居然一句话说不上来,背过气去了。众人一看康妃晕了过去,全慌了神,裕王也傻了眼,一阵手忙脚乱地急救。
嘉靖却眼旁观,冷笑一声,说:“够了!康妃,每次裕王顶撞朕,你都用这招,你不觉得累么?你以为朕还相信你么?你们统统下去,谁也不许救她!”
裕王听了十分气愤,攥紧了拳头,似乎想要与嘉靖一战。
气氛剑拔驽张,恰在此时,莹莹懊恼地拿起精致漆盒里的那支银簪,咬着牙将它扔在地上,又踩上两脚,说:“都是这个破东西!我讨厌它。父皇,我把它丢掉了,你不要再生哥哥的气了。”莹莹的哀求带着几分撒娇,几分哭腔,听得让人心疼。
明明很喜欢却要扔掉它,明明舍不得却还要装作很讨厌。春花知道莹莹是想救哥哥,然而可惜她并不知其中厉害并不在这支银簪。
果然,嘉靖恨恨地说:“你不必求情,这种孽子十恶不赦!朕意已决!”他抬头又看了一眼一脸倔强的裕王,忽然又话锋一转,厉声说道:“还不去打,五十大板,重重地给我打!”嘉靖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大殿中声声回响,令人心惊胆颤。只有裕王还不为所动,仍倔强地扬着头。
春花心下纳罕,更心生佩服,裕王居然是一个铮铮硬汉,看样子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意味。心里却一阵阵发紧,不行,不能让小小的裕王就受这样的苦,虽然她心知裕王是不会被打死的,但是总不希望他遭受这样的不白之冤,所以总要想个办法才是。
忽然她看到滚落在脚边的银簪,心生一计,趁人不注意悄悄地走到莹莹身边耳语几句。莹莹见春花就是刚才让她换衣服的那个宫女,也未有戒心,听到她的耳语,渐渐眉头也舒展开来……
平日里挺杖大臣见得多了,侍卫们见怪不怪,但说到打皇子,这还是头一遭,所有的人都吃不准皇上的真实想法,都不敢冒然出手。
这令嘉靖有些恼火,说:“你们怎么还不动手?都傻了吗?还是当朕老了,想要拥立裕王了?”一句话既出,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侍卫们正要将裕王拖出去,却见莹莹大喊一声:“住手!”她紧紧地抱住父皇的脖子,激动地说:“父皇,今天是莹莹的寿辰,你不是说在莹莹的寿辰上,可以答应莹莹一件事么?都说君无戏言的是不是?”
嘉靖何其聪明立时明白了莹莹的想法,他的脸色微变,但仍是点了点头。
“那我想让父皇原谅哥哥。”莹莹迫不及待得等着父亲的答复。嘉靖尚未答话,却见一直都默然无声的王宁嫔也忽然站出来,说:“裕王尚且年幼,对于军国大事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言也只是孩童玩闹罢了,当不了真。六岁小儿尚且承受不起责打,更何况他还是龙种,天生娇贵,若真伤着了,又会惹皇上伤心。若说教子无方,臣妾从小看着裕王长大,臣妾也有过错。但不忍其受如此折磨,愿代为受过,请皇上准许!”说完深深地作了个万福。眼角处轻轻地扫了春花一眼,春花满意地点点头回应她。
此时,所有的妃嫔见状都纷纷请命,“请皇上三思。”
就连平日不苟言笑的宁嫔都开始为裕王求情,嘉靖似有所动,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好,既然小寿星开口,我就原谅你这一次。但是杖责可免,责罚不可免。”说着吩咐左右道:“拟朕旨意,即日起令裕王爷在乾东五所面壁七七四十九天,每日抄写《孝经》二十遍,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许放他出来,就连康妃也不许见。”说完抱起莹莹说,“今天也累了,都散了吧!朕要与公主和端妃单独呆会儿。”
春花看着裕王被侍卫们押着孤独离开的背影,内心惶然不安,头脑里冒出杂乱无章的句子:“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裕王所经历的正是这样的一个痛苦历程吗?她只知道裕王的结局却不知道裕王曾经受的一切,这个孤独的王者曾经经历了怎么样的褪变?很显然一个在磨难中成长起来的帝王,必将是最终的强者。
春花捡起滚落在脚边的银簪,她捧着它,看着那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已然变成折翅的蝴蝶,心里忽然有些痛。她悄悄地把它收起来,也许,有一天裕王或者公主还想要拿回它。她也知道终有一天这只蝴蝶将经受种种磨难之后,再次站起来,展翅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