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在H大已经干了十几年了。十几年的光景，他从一个泥腿子成为有车有房有自己公司的成功人士，事业顺利，家庭和睦，一切顺风顺水，而他做的，只是废品回收，H大正是他的衣食父母所在。
十几年前，老王家中一贫如洗，加上父母重病，儿子上学，养家糊口的重负让他喘不动气，于是他想出去闯一闯，靠打工来缓解家庭压力。几番周折之下，他知道自己堂姐夫的姐姐的老公的外甥，一个叫王明明的在大城市北京混得风生水起，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论起辈分来还是自己的表外甥，可起码还算是还是自己的本家嘛，在强烈的外出赚钱欲望下，老王还是全力跟王明明搭上了线。此时的王明明只是后勤部门的一个小小的科长，并没有什么多大的权力给一个大字不识的亲戚安排工作，更何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门亲戚。可是自己的家人既然帮着求到自己这里了，不安排又不好交待，只好把他放在归自己所管的一栋宿舍楼里当楼管，每月工资四百。
老王觉得，四百块钱如果不给父母看病的话，是完全可以养活全家的。那时候农村没有什么医疗保险，一旦有大病，只能在家等死，所以去医院看病的农村人很少。老王便全副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把每月赚得钱大部分都寄回家去，自己只留下几十块钱的生活费。后来，他慢慢地发现，楼道的垃圾桶内逐渐地有一些矿泉水瓶，他就利用打扫卫生的时候把矿泉水瓶收集起来，然后五分钱一个卖出去。
随着学生喝矿泉水的增多，他每月的收入也多起来。两三年后，单是搜集矿泉水瓶和纸壳子的收入已经比他的月工资还高了。于是，他就跟王明明说了一下，自己要辞职在H大收废品，让他帮着在学校相关部门办一下手续。这不是什么难事，王明明很快就给他办好了，从此，老王就走上了废品回收的成功之路。
书，废纸，酒瓶，矿泉水瓶，凡是一切他看来有价值的东西他都去捡拾，后来慢慢地雇了一个人帮他收购，自己还是没日没夜地去捡拾。没两年，他就垄断了H大的废品回收，老师、社区居民卖废品、学生卖旧书、旧衣被都找他，老王几年就聚集起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资本。
这个时候，王明明也如愿以偿地当上了资产管理处的处长。资产管理处掌握着学校国有资产的报废工作，老王的心思便又活起来，以前没关系进不去，现在熟人说了算，自己接手学校报废资产就顺理成章了，再说，王处长不也得将这件事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做吗？
当老王找上王明明的时候，恰好王明明也想到了他。王明明思来想去没有想到合适的人，老王的到来登时让他感到茅塞顿开。于是，几番商量之后，双方一拍即合，确定了合作的基本模式。王明明拿与报废帐面价格相当的利润，其他利润归老王，也就是说，如果报废帐面价格为100的话，王明明也必须拿100，其他的才归老王，换句话说，一件报废的物品转手价必须超过200，老王才有利润可拿。
确定了基本原则之后，两人就每月扎一次帐，老王每月如数上缴属于王明明的那份抽头，做得兢兢业业，风生水起。老王虽说是王明明名义上的长辈，但他从来不提这个茬，总是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王处”，尤其是两人合作以后，王明明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他便更加恭敬有礼。而王明明也很烦这种亲戚关系，对一个比自己大了没几岁的远方亲戚叫表叔，哪能叫得出口？何况，老王毕竟属于社会下层阶级，跟自己不在一个层次上，两人更不可能维系这种关系，所以老王这样的称呼也让王明明感到很满意。自此，在利益的驱动下，两人合作亲密无间，以双赢的局面垄断了H大国有资产的报废事业。
老王在H大也算顺风顺水，所以最近碰上的事情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负责资产报废的刘子俊盯上了自己手里的这块肥肉，想从自己手里分一点羹。老王看得出来，刘子俊是深受王明明喜爱和器重的，不然不会将这项工作交给他负责，但是，如果自己给刘子俊一份，而王明明那一份又肯定不能动，这样，自己的利润空间就被压缩了，继续发展去，自己甚至可能什么甜头都没得吃了。可是，他又不能跟王明明挑明了，否则，到时候刘子俊失口否认，自己又没什么证据，不是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两头不捞好的事情可不能办。老王前思后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什么头绪。
办公室里只有刘子俊和老王两个人。刘子俊坐在办公桌前，目光掠过桌子，扫了一眼大大咧咧地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王，思量着应该怎么跟他说。难为了他两次，这老小子也应该知道自己的意思了吧？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该是收获的时候了，以为老子天天跟个孙子似的，鞍前马后地，容易吗？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捞点好处？千里做官只为财，做官做官，没有好处做什么官？古往今来谈理想，讲主义的人多了，可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自己？再说，你们当领导的天天大鱼大肉，我一个小小的科员喝点汤总可以吧？做人嘛，就应该有大志向，如果你乐意，你想毁灭世界也行，我没那么大的志向，就只为钱奋斗总行吧？毕竟，钱才是衡量人价值的唯一标准嘛！
待了半天，老王一直不说话。刘子俊沉不住气了，酝酿了一阵，开门见山说道：“老王啊，你这个报价还是偏低啊。”
资产的报废与工程建设不同。在工程建设上，对于建设方的学校来说，同等条件下价格越低越好，对于负责建设的个人来说，价格名高实低才好，这样才能获得其中的差价利益，所以工程管理者一般都会提高工程的账面报价或者压低施工方的实际价格；而对于资产报废来说恰恰相反，名低实高才好，报废负责人必须抬高其实际价格而压低其账面价格，这样才能谋取其中的差价。所以，刘子俊说老王的报价低，实际是想要他降低账面价格，或者提高实际收购价格，以便自己获取差价。
“刘老师，跟您说句掏底的话，这批电脑就值这么多钱哪，再高了，我也拿不下啊！”老王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这老小子真不上路呀。
“可前两天刚来过一个人，他报的单价就比你高50块哪。王处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我就必须为王处负责，为学校负责，不能让学校的国有资产流失！当初考虑到老王你在H大干了这么多年了，大家都很信任你，所以，我本想着在同样的条件下交给你做，可是你价格低这么多，我也不好给你呀！我不能因为你人好，就眼睁睁地看着国有资产流失啊，你说是不是，老王？”
老王往后靠了靠，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试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只手刚想伸到外套的内口袋里，犹豫了一下又停住了。
“刘老师，他那是赔本赚吆喝呢，这批电脑都淘汰了，哪能值得了那么多钱呀？给他拿去也是亏本，我做这个这么多年了，多少知道点行情，一直都是这个价，我们做这个不就是赚点辛苦钱吗，没多大利润，而且风险还大，运气不好砸在手里，一下就亏大发了，呵呵，做我们这行不容易啊。”
这只老狐狸，之前还小看他啦，看着穿得破破烂烂的，没想到却是个老油条！
“呵呵，＂刘子俊呵呵一笑，＂你不容易，我当然理解，可我也说过，我也不能就这么任由国有资产从我手中流失掉啊，咱得相互体谅不是？”靠，这话够明白了吧，难道还不上路？
老王还有些犹豫不定。刘子俊便挥挥手道：“既然你担心亏损，我也不会以这个价格强塞给你，我也不想看着你亏损，但是我这个工作领导特意交待过，要尽快处理，我还是联系另外一家让他们处理吧，毕竟价高者得，才能使国有资产更好地保值增值嘛，以后规范化了，采取招标的形式也是如此。你先回吧，回头有别的事再找你吧！”
“别呀，刘老师，您看，咱这不是商量嘛。”老王赶忙站起来，顺手将内口袋里信封抽了出来，递了过去。
刘子俊一瞅，觉得差不多有七八千的样子，心里立时嗵嗵地跳起来。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慢慢地接过来，快速地塞在裤兜里。
“嗯。你刚才说，以前都是这个价？领导都同意？－－哦，既然这样，那就按照以前的例子来吧，毕竟领导已经定好的，咱们执行就好了，你这就回去准备吧，明天上午过来办手续，然后把报废的电脑拉走。”
老王心里那个堵啊，娘的，白白扔进去一万块，疼死了，浑身都疼！这小子他妈的胃口真不小，胆子也够大啊，还他娘的按领导的执行，早干嘛去了？
老王思来想去地觉得不对劲，以后老这样，那自己还有没有活路了？这一万块可是这次报废中自己利润的一大部分呀，就这么嗖地一声没了，这小子比自己外甥还黑啊。不行，这事得跟小王磨叨磨叨，要不然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于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老王向自己的表外甥小王处长汇报了此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边。让老王吃惊的是，王明明听完只是点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不要跟别人说”，便挥挥手让他走了。老王没弄出个结果，又不好直接问，便闷闷不乐地出了他表外甥的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