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所有的喧嚣此刻归于平静。
自打回到家中,织锦的脸色就一直很坏。红蝉在她身旁像穿花蝴蝶似的窜来窜去,不依不饶地非要问她究竟看见了什么。
这叫她怎么说?说她怀疑阿二哥的独生子有问题?然而,她的双眼并不曾看见任何邪佞之物啊!小木只是一个小孩子,就算有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也不足为奇吧?
只是,那双血红的眼睛该如何解释?
方才,她并没能将一切看个分明。只是一瞬的功夫,陆羽珩已经奔过来将她拽下梯子,不由分说带着她和红蝉一起离开了牛家。
织锦躺在床上轻叹了一口气。
这真是糟糕的一天。在红叶坡时,一阵厉风掠过,竟令得她莫名其妙昏倒;明明是去询问有关娘亲的事,却又遇到了小木这样一个孩子,这究竟是怎么了?
窗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反正睡不着,不如出去外面走走?
织锦这样想着,也就立即翻爬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上哪去?”
才刚走了没几步,陆羽珩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织锦有些丧气地踹了一脚桌子。
家里只有一张床,陆羽珩只得在外厅的门边用将几张长凳拼到一起睡在上面。这时候,屋子里没有开灯,他的眼睛,就仿佛是一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织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边上缩了缩,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我问你,上哪去?”他的声音愈加严厉,不依不饶地问道。
简直像是在审犯人一样!
织锦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冒了上来,抬头斜了他一眼,壮着胆子对陆羽珩道:“我……不想让你管!”
“嗬!”男人不怒反笑,“你这是发的什么脾气?”
织锦闭了闭眼睛,强自压下怒气,道:“陆大哥,这个问题好像应该是我问你吧?你现在老是这样一副对我无比嫌弃厌烦的模样,连话也不愿意跟我多说。就好像……就好像我欠了你好大一笔钱,这一辈子都还不清,所以只能心甘情愿受你的冷言冷语。可是……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事没做好,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陆羽珩轻笑一声,道:“我不觉得我和你之间有任何交情,没什么话好谈是理所当然的。你央求我送你回来,我应承了你,但难道我就该一辈子陪着你吗?”
“你可以走啊!”织锦的脸涨得通红,“我可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一个人去寻找娘亲,如果你想离开,我并没有打算强留你!我以为,你是爹爹的至交好友,我们之间总该有些关联,既然你这样想,那……”
“你说的没错。我是你爹爹的朋友,不过,这跟你可没什么关系。杨姑娘,我希望你弄清楚,或许看在你爹的份上,我是有照应你的责任,可那不代表我需要天天对你嘘寒问暖满脸堆笑,对不对?还有,说真的,其实我很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是,那块古玉在你手里。如果你想赶我走,可不可以,将它还给我?”
织锦一愣,下意识地将系在手腕的玉握紧手心里,朝后退了两步,摆出一个卫护的姿势,摇着头道:“这个……我不能……这是爹和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所以你看,这就是矛盾之所在。”陆羽珩点燃桌上的蜡烛,好整以暇地瞟着织锦的脸道,“坦白说,你是个负累,我却脱离不了。你和我,都没得选。”
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演变成这样?相识之初的那个陆羽珩,难道竟是不存在的吗?
织锦的眼睛开始发热,用力揉了一下鼻子,拉开房门,喊了声“红蝉我们出去!”就冲出院子。
她没有听到的是,身后陆羽珩的一声低语。
“还有别的办法吗?我只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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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两个衣衫单薄的姑娘在空无一人的村中小径踯躅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个一两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村西头。
“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嘛!有什么好伤心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理他们做什么?”
红蝉揽着织锦的肩膀,一边四处打量,一边毫无诚意地劝慰道。
“你这是跟谁学的?”织锦忘记了抽泣,讶异地转过头盯住红蝉。
苍天呐,这明明是个妙龄少女,说出来的话怎么活脱脱是受尽感情创伤的味道?
红蝉哈哈一笑,道:“咳,我变化出人身之后闲得无聊,就到村里闲逛,遇上一群三姑六婆聊天,我从她们那里听来的,没想到,今天倒真用上了!”
织锦无语地扶住额头——真不知道这女妖精脑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该不会是树叶吧?
“不过,其实你说的也没错。”她又想了想,对红蝉道,“因为陆大哥带我离开了姨妈家,我一直将他看做是亲人一样,不要命地依赖,一切都好像是理所当然。今后,我要努力当一个真真正正的自己,不靠任何人,好好生活。”说着,她还用力握了握拳头。
“唔唔。”红蝉十分不走心地应道。
“其实今天在阿二哥家的阁楼,我看见……”
“我也看见了!”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红蝉急促地打断。
“你也看见了?”
“对呀,你看,那是谁?”红蝉戳了戳织锦的胳膊,用下巴点了点左边的一处地方。
十几尺之外的一刻大树下,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他身上穿着靛蓝色的布衫,手里握着一截树枝,正不知从地上的一个土坑刨出什么东西塞进嘴里。
“小木?”织锦惊讶地低呼了一声。
他不在家睡觉,跑到外面来做什么?
许是听见了她的呼喊,那人影转过头来。
那正是小木。
他的下颌上有一抹红色的印迹,嘴巴还在兀自动个不停。朝着二人看了半晌,突然灿烂地一笑,站起身跑了过来。
“姐姐。”他乖巧地仰起脸喊道。
这……什么情况?
几个时辰之前在牛阿二家里,这孩子可明摆着对她充满了敌意啊?现在……怎么突然友好起来?
织锦愣了一下,勉强对小木一笑,柔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你爹知道你跑出来了吗?”
小木嘿嘿一笑,道:“姐姐,你不是也没在家里乖乖睡觉?”
“我怎么一样,我……”
“你也是出来找食物的?”小木打断她的话,径自问道。
织锦皱了下眉头,下意识和红蝉对望一眼,道:“食物?”
男孩子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喜悦来形容:“哈哈,我跟你说哦,一到晚上,小叶村里能找到好多非常美味的东西,好吃的不得了!姐姐,你想不想尝一尝?”
他一派天真,说出的话也乖巧可爱充满了童趣,只是那语气却冷硬僵直,不带一丝感情。织锦觉得心中突然一冷,正不知该如何作答,红蝉一步抢到她身前,大声对那男孩道:“你别装神弄鬼吓唬人了,我们可不害怕!”
然而,小木却仿佛当她根本不存在一般,视线越过穿过她手臂与身体间的缝隙,直直看到织锦脸上。
“姐姐,你那么好看,我最喜欢你了。小木也想把自己爱吃的东西分给你,好不好嘛?”他问道。
“这……我看,要不然我送你回家去吧,太晚了……”织锦有点发憷地蹲下对他招手,磕磕巴巴地道。
男孩子充耳不闻,走到织锦身前,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摊开手掌递给她:“喏,你吃啊,很好吃的!”
织锦朝他的手心瞥了一眼,全身汗毛立即竖了起来,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尖叫。
“啊——”
在小木的手中,静静躺着一根人的断指,鲜血沾得到处都是,就连指甲也都被染得通红。
月光之中,他的脸一片惨白,嘴角的那一抹红色,无比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