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着灰头土脸的牛阿二一起回到了他的家中,一面安慰他不必太过担心,一面静待小木的归来。
然而,一直到夜幕降临,那孩子始终不曾露面。
“织锦妹妹,你说,小木该不会……”
眼看着亥时将至,牛阿二的忧虑愈加深重,双眉紧锁,连声音也微微颤抖。至于他媳妇翠云,更是从下午到现在一直呆呆地坐在门口不住朝大路上张望,一言不发。
织锦看在眼里,心中着实有些不落忍,按着牛阿二的手软声道:“阿二哥你放宽心,我想,小木他一定没事的,可能只是贪玩……要不这样,我和红蝉出去转一转,看能不能碰上他。你和嫂子一天水米未进,这时候赶紧吃些东西吧,免得熬坏了身子。”
牛阿二一怔,道:“妹妹,我真谢谢你如此帮我。只是,你们两个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大晚上在外面乱跑,恐怕也不安全吧?”
“没关系。”织锦笑着指了指身边的红蝉,“我这个姐妹会功夫的,寻常三两个人,怕也是轻易近不得身,你无须操心,好生照顾自己,我们这便去了。”
说罢,她拉起红蝉一起离开了。
才刚一出门,红蝉就咬着牙,从牙缝里嘀咕道:“这两口子真是,还担心那小妖怪的安危?我看,倒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怎么跟那丧子的徐家交代吧!”
“你小声点!”织锦嗔道,“嗓门老是那么大,万一给他们听到了,看你怎么解释!也真是奇怪,这夫妻二人明摆着都是老实巴交的普通人,怎会生下一个妖?”
“你要真有本事捉住那个小魔头,倒是可以问问清楚。”
说完这句话,红蝉轻快地蹦跳着下了台阶,织锦也迅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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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有人家出事的缘故,今夜的小叶村,显得格外宁静。家家户户早早就熄灯关了院门,路上更是一个人也没有。
织锦和红蝉也不知该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缓缓走着,仔细查探路边的树丛和杂物堆这类容易藏身的地方。
这样在小叶村里转悠了一大圈,始终不见小木的影踪,红蝉开始有点不耐烦了,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带着抱怨的口气对织锦道:“这位杨姑娘,我没别的意思,就随便问一句啊——如果一直找不到那个死小子,我们今晚是不是别指望回家睡觉了?”
织锦转头看了她一眼,叹气道:“你以为我不累?可这事若不早点了了,我心里总是放不下心。你在小叶村呆得时间比我长,你仔细想想,会不会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发现的?说不定小木就藏在那里了。”
“姐姐,你找我有事?”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
织锦连忙回头,只见小木正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歪着脑袋眨巴着大眼睛仿佛很好奇似的望向她们。
这明明应该是一个充满童趣的姿态,可他脸上的神色实在太过阴冷,看起来,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织锦不寒而栗,勉强稳住心神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哈,好奇怪,姐姐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我看你们实在太辛苦了,于心不忍,所以特意出来见你的呀!”男孩俏皮地笑道。
红蝉几步冲到小木身前,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少假惺惺的做戏了!我问你,今天河中的那具尸体,跟你有没有关系?”
小木耸耸肩,无辜地道:“什么叫‘跟我有没有关系’?我承认,我认识他,他不是徐小威吗?前两天我们还在一起玩过呢!至于他为什么在河里出现,关我什么事?”
织锦一步跨上前,扯了扯红蝉的袖子,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对男孩道:“小木,你一整天都没回家,你爹娘非常担心。这两天村里不太平,我看,要不现在我送你回家吧?”
小木哈哈笑了两声,道:“你这么关心我干嘛?我年纪还小,你若想嫁给我,恐怕还得等上十来年呢!”
“哎呀!”红蝉用力甩开织锦的手,“都这时候了,你还在乎什么打草惊蛇?这件事,明摆着就是他做的,要不然,徐小威左手的两根断指该怎么解释?”
“哟,姐姐你好聪明啊!可惜你是女的,还是个妖,否则,大可以去衙门里谋个一官半职,说不定还有机会扬名立万呢!”小木一挑眉,带着满面笑容直直与红蝉对视。
红蝉狠狠瞪了他一眼,愤然对织锦道:“真是爹可忍,娘不可忍!他这可是挑衅,我再不出手,这张脸可就没处搁了!”
织锦瞅了瞅小木,默默地朝后退了两步。
红蝉见她默认,立即双足点地,虚飘飘朝男孩飞扑过去。
“你要干嘛?你不要欺负我,我是小孩子!”小木惊恐地一声尖叫,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但织锦却清楚地看到他眼角深藏的笑意,以及双手猛然长出的十根尖利指甲。他佯装要阻挡红蝉的凌空一掌,手腕却在即将与她相抵之时突然疾翻,转而攻向红蝉的咽喉。
这突生的变故令红蝉大吃一惊,勉强朝左边纵跃半步,却终究没能躲掉这凌厉的一击。随着一声尖叫,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往后一弹,横躺着落在了织锦的脚边。
织锦被唬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子,发现红蝉脖子上被划出了三道血痕。伤口并不算太深,但可能是由于太靠近血管,艳红的鲜血还是一滴滴渗了出来。
“你没事吧?”她连忙按住伤口,想要阻止更多的血涌出。
“没……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红蝉不耐地拨开她的手,“小畜生,还有两下子嘛!”
“你不是说你打架从来没输过吗?”织锦带点抱怨的语气对红蝉道。早知道她这么不中用,刚才就根本不该让她动手!
“我本来打架就没输过!”红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不过……不过我忘了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打过架……”
“你!”
“不必担心!我只是经验不足而已,通过刚才的交手,我已经摸到门道了,接下来你就瞧好吧!”
红蝉说着重新站起身来,右手一挥,一道红光掠过,她的全身都被笼罩在一片红雾之中。紧接着她双脚一蹬,再度朝小木扑了过去。
小木露出个轻鄙的笑容,俯下身子,双手呈爪状朝前一探,嘴巴大张着,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喉咙中不断发出如野兽一般的低吼。一股黑色的邪气缓缓蒸腾开来。
两个人……不,应该是两只妖在寂静的小径上战到一处,如同两团行踪飘忽的鬼影。红色和黑色的气雾交织纠缠着,一时之间打得难解难分。
……
可没过多久,织锦就发现红蝉落了下风。
小木的手爪带着邪风,呼呼地在红蝉身上穿刺拉扯,布料破碎的声音间或传来。很快,红蝉全身已经被抓了数爪,殷红的血如同奔淌的溪水,不停地从她身上落下来,在地上绘出一朵朵艳丽夺目的花。而他自己,却毫发无伤。
“红蝉,回来,不要再打了!”织锦着急地大叫着。这样下去,这丫头非得送命不可!
但那红衣花妖此时早杀红了眼,对她的叫嚷根本充耳不闻,越是击不中,就越是赌气,出招也就更加没有章法。
“没兴趣跟你瞎耽误工夫,受死吧!”小木突然大喝一声,单臂朝前一抡,整条胳膊霎时间化作一把利刃,照着红蝉的肩胛斜刺下去!
“呲——”他的前臂几乎完全没入了红蝉身体,后者立即直挺挺地栽倒,脊背砸在坚硬的路面,“噗”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双眼一翻,似乎是昏死过去了。
织锦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愤怒。她紧紧地握住拳头,全身的血液就好像是被煮沸了,在四肢百骸不断奔流着,弄得她全身发烫。一丝气流在体内各处窜动,令得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爆炸。
为什么……为什么上半身变得这么重?双脚好像支撑不了这样的重量……
她不由自主,身体朝前一趴,双掌撑地。那丝气流随之冲上头顶,瞬间令她头痛欲裂。织锦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仰天发出一声叱咤喑呜的大喊:“啊——”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拢在一片金光之中,双手的指尖沾染上一层金黄色的绒毛。顷刻之间,那绒毛变得蓬松而丰密,覆盖在她全身的每一处地方,与此同时,磷白色的牙齿也从嘴唇里冒了出来。
我……我是怎么了?
织锦惊恐万状,全身颤抖着无意识望向站在正前方的小木,却见他微微一笑,轻浮地道:“小狐狸,你也想跟我玩玩?”
小狐狸?我是……狐狸?
她想要说话,可一出声,却只听到喉中呜咽一般的低吼。她转头看了红蝉一眼,那女孩躺在那里,一点知觉也没有。
死……死就死吧,至少现在,不能让这个杀人凶手逃之夭夭!
她四肢舒展,双目发出狠戾的光芒,像支离弦的箭一样朝着小木飞奔而去。小木冷哼一声,抬手正要抵挡,却没料到那小狐狸一矮身,狠狠撞向他的小腹。他终究是人小身轻,被撞得脚下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织锦不依不饶地扑了上去,抬起一只前爪死死按住他的心口,张嘴就是一咬——小木的左肩霎时被她撕下一块肉来,血流如注。
这一击,令小木疼得死去活来不住打滚,织锦站在他身边,眸子里散发出萤绿色的光芒,那神色,仿佛是要吃掉他。
他心知不妙,立刻忍住剧痛翻爬起身,冷笑着道:“没成想,你倒还有两下子,我差一点着了你的道儿!我不着急,你的命,我就多留两天!”
说罢他立刻腾身疾跃,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织锦只觉得一阵晕眩,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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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过来的时候,织锦发现自己又恢复了女孩的模样。红蝉斜躺在她身边,面色苍白,正眯着眼睛打量她。
“你醒了?”她的唇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织锦赶紧翻身起来,捉住她的手,急切地道:“你……你还好吗?”
“死不了……”红蝉虚弱地挥了挥手,“倒是你,我从来没想到你竟然是因为我,才……”
“你先别说话了,伤势这么重,我得先带你回家才行,你……”
“得了吧,我现在没法走路,看你这小身板,恐怕也背不动我。你且扶我到那棵树下坐一会儿。”红蝉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胛的伤,“你看,这下你该明白徐小威心口那个血洞是从何而来了吧?”
“你别跟我说这些,我现在什么都不管,你的伤才是最重要的!你跟我说实话,到底要不要紧?”织锦带着哭腔大声道。
红蝉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说了吗,没事没事。我就是伤了一口真气,让我歇一个时辰,就可以跟你一起回去了。”
织锦见她坚持,唯有小心地搀着她坐到路边的树下,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她心里装着太多疑问,怎样也静不下来,隔一会儿便朝闭目养神红蝉脸上看看,全身像是被千万只虫蚁噬咬般坐立难安。
“唉,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你就不会安静是吗?问吧,你有什么想问的,只管说出来就是。”红蝉睁开眼睛低声道。
织锦局促地揉着衣服下摆,嗫嚅道:“还是算了,等你身子好些再说也不迟。”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爽利?反正我这样坐着万一睡过去反而不好,你跟我说说话,我还能保持清醒。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全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