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这应该是“翠蝶楼”里某一个红牌姑娘的房间。
屋内一点光也不见,各色物品将这一块并不算大的地方堆得满满当当。漆黑之中,所有东西都像是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影子,凭空添了些诡异之感。
红蝉从怀内掏出一个火折子,正要点燃桌上的蜡烛,被陆羽珩一把摁住了。
“这房间临街,灯一亮,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出有人潜了进来。你是担心别人发现不了我们的存在?”他皱着眉头低声斥道。
红蝉气哼哼地将火折子随处一丢,撅嘴道:“那你说怎么办?到处都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嘛!”
“不会啊……”织锦对她道,“我倒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哎哟!”红蝉立即大叫起来,“我怎么跟你比?你这个小狐妖……”
织锦赶紧扑过去捂住她的嘴,斜眼看了看窗口,扭头使劲瞪了红蝉一眼,嘴里“啧”了一声。
红蝉顺着她的目光朝窗口一望,只见林烈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窗台上,顿时心下了然,忙不迭点点头,费力地拨开她的手。
陆羽珩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沉吟片刻,对二人道:“今天曲老板约我见面。他听说,昨晚这老鸨翠娘一宿没出门,早上就被人发现死在了‘翠蝶楼’的大堂里,着实有些奇怪。我们租了他的房子,又住得离这里很近,所以,他特意来嘱咐我把你们两个姑娘盯紧些,别让你们乱跑。如今那翠娘的尸身已经送去衙门检验,我们唯有四处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蹊跷。织锦,你看得清楚,便在前面领路,须得记住,无论如何,我们四人万万不可分开。”
织锦正要答应,恰逢林烈从窗户爬了进来,听到这最后一句,一面大喘气一面道:“让小锦儿走前面?不成,那可太危险了!她一个小姑娘家……”
话还没说完,红蝉早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前,双手用力一推将他推得一个趔趄,掐着腰大骂道:“你一个大男人,话怎么这样多?嘀嘀咕咕烦死人了!”
林烈还想说什么,陆羽珩一把将织锦拉到自己身前,不耐地道:“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织锦,快走,别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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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右手边皆是格局相似的小房间,转角处一排宽大的楼梯直通大堂。
这是织锦头一回进入烟花之地。与她之前的想象不同,没有了莺莺燕燕的环绕,这地方粗看上去与城内那些酒楼客栈并无甚不同,只有从房顶垂下来的各色帷幔,和空气中弥漫的若有似无的香气,给这里添了些许旖旎之色,也提醒着她,自己正身处于许多男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乡。
四个人一言不发,脚踩在半旧的木头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无端令人觉得浑身发凉。
这黑洞洞的楼房,看上去没有一点不妥,为什么竟会变成那老鸨翠娘的葬身之处?
织锦的眼前再度出现那黑衣女子的身影。
那天,在那女人昏倒之前,她曾亲眼见到着一身绿衣的翠娘追在女人背后破口大骂。虽然在她看来,这并不能成为杀人的理由,但谁又能随意猜度别人的思想?
那个黑衣女子,不顾自己身体虚弱,执意要离开织锦的住所,并焦灼地口口声声念叨着“来不及了”。她是来不及去救人,还是来不及……
“我们下楼。”陆羽珩在身后戳了戳织锦的肩膀,小声道。
织锦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迈着小碎步,领着众人走到楼梯前,抬脚正要下去,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那“吱扭”一声,听上去,似乎应该是房门打开的声响。四个人齐刷刷地回过头,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栋楼明明门窗紧闭,然而此刻,却像是暗流涌动一般,掠过一阵轻风,空气中,那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仿佛愈加浓郁。
一块白色的衣角,从最后一个房间门口闪了出来。
几个人谁也不敢乱说乱动,只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随着几声细碎的脚步声,走廊中出现了一个通体白色的身影。
看身段,那应该是个纤细瘦弱的女人。隔得太远,织锦看不清她的样貌,只知道她看上去似乎很年轻,穿了件雪白的衫子,没有梳头,长发一丝不乱地垂在胸前。
这里大门紧锁,所有姑娘都逃难似的躲出去了,这个女人怎么会留下来?
女人似乎有点困惑,又有些惊恐,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微启朱唇,小声地道:“你们……你们不会是……”
林烈素来胆大,此时见偌大的空楼里凭空出现一个女人,立即回身,重重地朝她走了过去,将楼板踩得“咚咚”直响。他走到女人面前,将她上下一打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道:“你是谁,在这做什么?”
织锦害怕出岔子,一时之间也忘了害怕,几步追过去,拽了一把林烈的袖子,小声道:“烈哥哥,你别……”
女人讶异地朝织锦看了一眼,嘴唇翕动半晌,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问你呢,你在这干什么?大家都躲出去了,难道只有你不害怕?”林烈挣开织锦的手,愈发粗声大气地问道。
“这……这话好像应该是我问你们吧?你们不是我‘翠蝶楼’的人,跑进来做什么?难道妈妈真的是你们杀……”女人定了定神,结结巴巴地低声嗫嚅道。
这时,陆羽珩和红蝉也赶了过来。后者围着那女人转了一圈,嘴里啧啧有声地道:“哟,这个姐姐好漂亮的!”
的确,离得近了,他们才发现,眼前这个年轻女人不论是身材还是样貌都无懈可击,眉眼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怯生生的媚态,就连同是女孩子的织锦,也忍不住对她生了几分怜惜之意。
“红蝉!”对于这个除了闹事便再没任何作用的红衣花妖,织锦简直无话可说,伸手将她扯到自己旁边,对着女人笑了笑,道:“对不住,请问,你是这‘翠蝶楼’里的姑娘吗?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好奇,想进来一探究竟。”
女人大睁着眼睛朝几人脸上望了望,似乎松了口气,点点头道:“我叫鸢儿——当然,这并不是我的真名,但谁会在乎呢——你们真的……真的只是进来看看?”
“姑娘不必多心,我们并不曾图谋些什么,至于你家妈妈的死,更是与我们全无关系。你放心便是。”陆羽珩越众而出,走到女人面前,嘴角衔着一抹笑,语气中有种慰抚人心的力量,温柔而安宁。
什么时候,你才能这样对我说话?见到漂亮姑娘,你完全就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
织锦心中陡然生出几丝怨气,连自己也觉得心惊:就算陆羽珩要对任何一个女人好,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呼……”女人长出一口气,轻拍胸口道,“我听见外面似乎有动静,差点吓得魂飞魄散!我还以为,那个杀死妈妈的贼人又跑来了呢……”
“鸢儿姐姐,这‘翠蝶楼’里人人都躲了出去,连大门都锁了,你怎么一个人留在这儿?”织锦朝前走了一步,不着痕迹地将陆羽珩往旁边挤了挤,轻声细语地问道。
鸢儿苦笑道:“那些姑娘下人,各自有地方可去,当然要赶快离开。我……我自小就被妈妈从外地买回来,在这扬州城里,一个熟人也没有,哪里有地方可去?呵,说起来,恩客倒是不少,但难道我能堂而皇之地登门入户,求他们的娘子给我片瓦遮头?没有办法,我只能自己孤身躲在这里,为了怕那贼人再来,我还让最后离开的丫头把门给紧锁住了。”她说着转向陆羽珩,娇滴滴地道,“公子,奴家一个人在这里,心里真是怕得紧啊!”
陆羽珩温润地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肩。
“烈哥哥,人家也怕得紧呢!”红蝉跑到林烈身边,蹭了蹭他的胳膊,学着鸢儿的声气扭捏着道,却被他一掌拍出去老远。
织锦觉得心中好像涌起一股酸酸的汁液,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强自压下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她勉强笑着对鸢儿道:“姐姐,老板娘出事之前,你们就没看到或听到什么异样?”
“没有嘛!”鸢儿妩媚地一甩手,鼓着腮帮子道,“昨天,‘翠蝶楼’直到下半夜才算安静下来。来取乐的公子哥儿们都离开了,留宿的客人也都各自睡下。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早早就上床歇息,什么动静也不曾听见。今天一早,管事的‘大茶壶’在大厅里又哭有嚷,我连衣裳都没穿好,就赶忙跑了下去,就看见妈妈……妈妈她满脸被划得稀烂,倒在地上,已经没气了……我说,我告诉你们就得了,可千万别到处乱讲,若是影响了生意,‘大茶壶’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说完,她半眯起眼睛,轻佻地斜睨了陆羽珩一眼。
织锦垂下眼睛咬了咬嘴唇,正要继续开口,突觉脚踝处一阵刺痛。她连忙回身低头一瞧,一个小小的黑色影子正把爪子从她小腿处收回,像阵风一样一掠便消失不见。
“怎么了?”陆羽珩淡淡地问道。
“有个……黑色的东西挠了我一把,好像是……好像是只猫,黑猫……”
“黑猫?”鸢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云,眼睛蓦地瞪得溜圆,盯着几人身后,扬起一根手指抖抖索索地道:“那……那是什么?”
四人不约而同地同时回头。
身后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织锦转回头,正要发问,却被眼前的情景弄得一愣。
那个名叫鸢儿的白衣女人,竟然不见了!刚才她所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除了那股香气,没留下任何痕迹。
“鸢……鸢儿姐姐呢?”她仰起脸,诧异地盯着陆羽珩。
男人的唇边,浮出一丝含义不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