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锦一惊,大声叫了起来:“这不是在‘翠蝶楼’里抓了我一下的那只小猫吗?”
“啧,别瞎嚷!”林烈小声斥了一句,抱着那只黑猫微微晃了晃,满眼爱怜之色地盯着猫脸,“我和红蝉回来时,才刚一打开门,它就窜了进来,满院子又叫又跳,还直往人身上蹦,嚎得声音都哑了也不肯停,仿佛有什么话想说一样。可我们俩也不明白呀,只有抱着它哄了半天,好容易才把它哄睡着。可怜的小家伙,肯定累坏了。”
说着,他的手轻轻抚过黑猫身上已经有些纠缠打结的毛,嘴里软声道:“噢,乖宝宝,我们好好睡觉觉,睡觉觉……”
织锦被他那温柔而尖细的声音弄得一阵恶寒,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目瞪口呆地朝红蝉瞅了一眼。
红蝉抬头望天,无辜地道:“你别看我,自打这只猫进了我们家门,他就一直是这个德性,快恶心死我了!”
织锦吞了一口口水,艰难地问道:“烈哥哥,你喜欢……猫?”
林烈抬起头正色道:“我告诉你小锦儿,所有的小动物都是上天赐给我们人类的宝贝,好好疼爱它们是理所当然的。”
这句话一点没错,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呢?织锦又是一个哆嗦,走过去往黑猫身上看了看,低声道:“嘿,它好像受伤了。”
“是啊……看得我心疼死了。”林烈道,“可这大半夜的又没法带它去看大夫,我只能等着你们回来。诶,陆羽珩,你不是懂点医术吗?快来替它瞧瞧要紧不要紧啊?!”
陆羽珩应声在院子里坐下来,动作轻巧地将黑猫接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拎起它的一只后腿仔细检查。
红蝉一边无聊地揪头发一边对林烈道:“喂,你这么喜欢小动物,不知道小狐狸你喜不喜欢呢?”
“小狐狸?”后者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想了一想,道,“如果是善良可爱的,我当然喜欢!”
红蝉立即对着织锦抬眉挤眼,一脸促狭相。
织锦无声地对她说了个“呸”字,扭头不再看她,将注意力全然放在那只黑猫身上。
片刻之后,陆羽珩抬头对围在周围的三颗脑袋道:“看样子,应该是腿骨折了。林烈,你赶紧去找一些树枝,削掉上面的木刺,再用沸水消毒,我得把它的伤处固定起来。”
林烈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句,立刻跑出院子。
织锦蹲下身,视线与那只黑猫齐平,看了一会儿陆羽珩的动作,抬头皱着眉头问道:“严重吗?”
“唔,性命自然是无忧,只是这伤拖了些时日,要想彻底医好,确是需要费一番功夫。别担心,我尽力就是。”陆羽珩安抚地冲她笑了一下。
织锦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我就算在黑暗之中也能看得清楚。方才在‘翠蝶楼’里,就是这个家伙挠了我的脚跟一下,现在还跑来了我们家,你说,它是不是有什么意思?”
“它现在睡得这样沉,恐怕好些天没有好生歇息了。且让它睡吧,等醒过来,我们再做打算。”
红蝉在一旁看得哈欠连天,这时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我可撑不住了,得去睡觉才行。小狐狸,一会儿回房的时候按着点儿你那个铃铛,叮叮当当吵死人了,我好几天都没睡好,你可记住啦!”说完,她掩口一笑,闪身消失在门内。
织锦从腰间拾起那颗黄澄澄的铃铛,讪讪笑着对陆羽珩道:“我就说会吵着你们……”
“你理她呢!”陆羽珩连眼皮也不抬,随口道。
织锦托着腮,蹲在他身边,忍不住抬眼看向他的脸。
此刻,他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那只黑猫身上,细长的眼睛低垂着,面上是少见的温柔神色。
就像是……就像是最清澈的溪水一样,一点杂质也没有,安宁而恬然。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看了有多久。许是因为好长时间身畔都没有一点声音,陆羽珩偏过头来,正对上织锦一瞬不瞬的目光。少顷,他颇不自然地转回头去,抱着那只黑猫站起身,道:“我……屋里有些草药,可能对它的伤有好处。那,我先带它回房了,林烈回来让他到我房间找我。”
织锦看着他像一阵风一样快步离开,心重重地向下一沉,瞬间被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所笼罩。
“我一定是失心疯了。”她低语道,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
人总是善变而又健忘的动物。“翠蝶楼“老鸨翠娘死的那天,真可谓是闹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黄昏时分,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百姓们就纷纷回家,关门闭户,整个晚上不敢出门。
然而,只不过是六、七日之后,大家就发现原来天并没有塌下来,生活还得继续,于是扬州城里复又热闹起来。就连“翠蝶楼”,也在歇业三天之后就重新开张,而且,照样是宾客盈门。仿佛之前翠娘的死,只是一个错觉。
对于织锦来说,几天前的晚上那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和卷入帷幔中那巨大的黑影虽然还存于记忆中,但连日来再也没有什么怪事发生,令她心里也放松了些,过了几天闲散的日子。那只小黑猫在几个人(尤其是林烈)的悉心照料下,恢复得非常快。虽然后脚仍然被树枝固定着,但精神却好了很多。
这天,是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趁着天气好,织锦和红蝉一起给黑猫洗了个澡,抱着它在院子里晒太阳。小东西这几天里除了吃就是睡,身上好像胖了一圈,圆滚滚的像个小毛球,刚清洗干净的毛油光水滑,在太阳下点点闪着亮光。
织锦迎着太阳将黑猫举起来,笑嘻嘻地对它道:“原来你洗了个澡以后这么漂亮呀!我们都认识好几天了,一直忘了给你取名字,叫你什么好呢?”她鼓着腮帮子左顾右盼,想了好半天才乐颠颠地道,“不如,就叫你小黑吧!”
黑猫仿佛很不满意似的,皱着鼻子晃了晃脑袋,嘴里发出软糯的“喵呜”声。
其时,陆羽珩正在院子的角落不知捯饬些什么东西,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转过头来,失笑道:“你想了这么久,就想出这么个名字来?”
织锦瞪了他一眼,撅着嘴道:“我又没念过什么书,肚子里一点墨水也没有,你还指望什么?”
话音刚落,她怀中的黑猫似乎突然感应到什么,鼻翼急速耸动,目光像刀尖一样锋利,直勾勾地盯着院门,四肢不住地胡乱扭动,似乎想要挣脱她的怀抱。
“小黑,你干什么?别乱动,当心弄伤自己!”织锦被它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只能拼命按住它的爪子。
可是,这平素看上去柔软安静的小动物,此刻却像发了疯一样,全身涌出无尽的力气,三两下就从织锦怀中跳了出来,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冲出门外。
“小黑,你去哪儿?”织锦连忙追了出去。只见那黑猫灵巧地躲过来往的人群,径直朝街对面窜去。
“小黑,别乱跑!”织锦心中一阵发急,跟好几个行人都撞了个满怀。跌跌撞撞好容易才跑到巷口。
那只黑猫,此刻正在“翠蝶楼”的门口,口中紧紧咬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衣服下摆,看架势,似乎是想拉着他离开那里。
她赶紧跑过去,矮下身子一把将黑猫抱起来,什么也不顾上,低着头就对那男人一个劲儿地道歉。
“没关系呀。”头顶上方飘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我也很喜欢猫的。”
她抬起头——眼前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算不上英俊朗逸,但也是面目清秀,眉宇之间天然有种敦厚的感觉。
织锦冲他一笑,道:“无论如何,我都该跟你说对不起。这只猫平常很听话,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了……”
男人也笑了笑,道:“我都说了不介意,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这只猫……跟我以前见过的一只很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不过,那时候我住在金陵,想想也不可能是它。”
听到这话,小黑猫顿时像抗议似的,“哇”地从喉咙中迸出一声低吼,手爪猛地朝前探出,往男人身上一抓——
“刺啦”一声,男人的袖子顿时被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哎呀!”织锦大惊失色,“小黑,你干什么?!这位公子,真的不好意思,我……”
男人吃惊地瞧了瞧自己的袖口,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压抑了老半天,才勉强笑道:“……算了,没关系,一只小猫懂得什么?”
“要不,我替你补一补吧,我家很近的,就在……”
“不必,我还有事,姑娘请自便。”
男人朝后退了一步,避之不及地转身进了“翠蝶楼”的大门。
织锦低下头望着怀中的小黑猫,发现它整张脸都快皱到一起了,眼中还一片湿润,就像要哭出来一样。
“唉,你到底怎么了嘛。”她叹了口气,愣了一会儿神,才抱着猫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