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叮铃……”
清脆的响声在耳边嘈嚷个不休。织锦认得这声音,那是陆羽珩送给她的金色铃铛发出来的。
可是,那铃铛明明好端端地挂在腰间,怎么会平白无故乱响?
我在哪里……
“嚯!”她一下子坐起身来,还不及睁开眼,嘴里就喊了一句:“陆大哥!”
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清晰。天已大亮,这是她自己的房间,她自己的床,一颗火红色的脑袋习惯性地趴在她的枕头边儿上,手中捏着那颗小铃铛,一下一下来来回回地晃动着。
见她恢复了意识,红蝉也就停住了手,嘿嘿一笑,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叹息声:“啧啧啧啧,小狐妖,你羞不羞?昨晚上好几个人跟着你一起冒险,就连我和林二愣都在门外整整守了半宿。你不说关心一下我们,张嘴就喊那个冰块脸,说说看,你的小脑瓜里转的什么念头?”
织锦在经历了短暂的迷糊之后,也觉得自己反应太过奇异,脸上不禁有点发烫,一扬手怒道:“你别瞎说!……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红蝉笑得更加愉悦了,“我们还是先来说说你的陆大哥吧!他没事,虽然受了点伤,调息一会子之后已经没什么大碍,现在正在替那个坏掉半边脸的女人检查伤势呢!”
织锦心中一凛。昨夜那女人的惨状犹在眼前,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捉住红蝉的手,急切地问道:“她怎么样了,没大碍吧?”
“唉!”红蝉也收住笑容,叹了一口气,“我说不好,但是看起来,的确不太妙……”
一听这话,织锦立即翻身下床,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就跑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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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衣女人正睡在红蝉的床榻上,陆羽珩坐在一旁,单手探着她脖颈处的动脉,眉头紧皱,脸色十分严峻。
林烈靠在门边,看见织锦冷不丁跑进来,颇有些瑟缩地退了一下,模样看不出是委屈还是惊恐,朝她溜了一眼,立刻望向别处。
昨晚他终是见到了织锦的狐狸真身,现在有这种反应,实在不足为奇。只是此刻,织锦实在没心情跟他解释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地从他身边一掠而过,直扑到床边,急吼吼地问道:“怎么样,她怎么样了?没事吧?”
陆羽珩抬起头来深深看了织锦一眼,沉默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别跟我开玩笑,你一定能救她的对不对?”织锦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慌,揪住他的袖子大声问道。
男人拨开她的手,沉声道:“织锦,你冷静点。她的伤势实在太重,那蛊雕几次攻击都正中要害,我实在没办法……”
“那……那我去请大夫,一定可以医好的!”织锦说着拔腿就要跑。
“咳咳……”那黑衣女人似乎意识有所恢复,脸白得像纸一样,咳出一口黑血,徐徐抬起两根手指,对织锦虚弱地道:“不……不要费事,我自己的伤……自己最清楚……你……”
织锦连忙跑过去抓住她的手,尽量平静地道:“姐姐,你不要说话,多歇一下。”一面说,她一面抬头,用哀恳的眼神紧盯着陆羽珩。
“她似乎有话要说。”陆羽珩扶起那女人,闭上眼睛将右手掌贴在她的背心上,片刻之后对织锦道,“我输了几分真气给她,有话,就快些说吧。”
织锦稳了稳情绪,抽着鼻子对黑衣女子道:“姐姐,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你说啊,我听着呢。”
女人的脸上有了几丝血色,任自己的手被她握着,咧了一下嘴算是给她个笑容,半靠在身后的棉被上,低声道:“我想着,你三番两次帮了我,总该给你一个交代。余公子……他怎么样了?”
“他在隔壁房间歇息,只是吓晕了,并没有受伤,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陆羽珩接口道。
“好得很,好得很……”女人一脸欣慰,“我也算是功德圆满……”
“姐姐,那位公子究竟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样拼了命的救他?”织锦问道。
“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我心里……”女人喘了一口长气,“半年前,我在金陵遇见一只犬妖,与它斗了好几回,皆是输得一败涂地,最后一次,还被打回原形。那犬妖会耍弄一把妖火,不仅熏坏了我的喉咙,还……还伤了我的右脸……我奄奄一息,昏迷在了河边。就在那个时候,余公子出现了……”
“他救了你?”
“不错,他不知我是妖,只将我当成一只寻常的小猫看待,带我回了家悉心照料,令我逐渐恢复。日子久了,我便对他生了爱慕之意。不过,我心中很明白,我是妖,又变成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根本配不上他,我亦从未敢痴心妄想,只想着,他去哪,我就跟到哪,就算只能远远望着,也心满意足……没过多久,他举家迁来扬州,我自然是暗中也跟了过来。却没料到,遇到这样的一个大麻烦。”
怪不得她会这样搏命似的去救那个男人。只是,他时常出入烟花之地,这种人……
许是从织锦面上看到几分疑惑,女人微微一笑,道:“我知你心里一定想不通,像他那样的男人,放浪形骸流连青楼,与那些女子……怎值得我做上这许多事?你现在还小,没办法明白,心里喜欢一个人,根本不会在乎他是什么样子。他可能是流氓混混,可能一事无成,可能人生过得一塌糊涂……可恋上了就是恋上了,哪顾得了那许多?哪怕他对你心怀不轨想暗中加害,只要他对你一笑,神色温柔一丁点,你就会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是,我从来也没想到,爱慕上这个人,竟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我日日跟在他身后,知道他成天在‘翠蝶楼’出入,便变回真身溜了进去,无意中发现,那里面竟匿着一只蛊雕。余公子是纯阳之命,那蛊雕觊觎已久,我当然要拼命保护他。那天在巷子里你撞见我,我眼睁睁看着他在里面与女子调笑,却毫无办法,后来索性闯了进去想将他带走,被老鸨一通乱骂赶了出来。可最伤我的,是他看到我时的表情。惊怕、嫌恶、避之不及……我知道我的脸毁了,可我……”
女人说着又咳出一口血来,织锦连忙扶住她的肩膀,软声道:“你慢慢说,别着急。”
“不能慢,我时间不多了……”她平缓了一下呼吸继续道,“当天晚上,我再次溜进‘翠蝶楼’,亲眼见到那蛊雕杀死了无意中见到她真身的老鸨翠娘,我与她打了一架,敌不过她反倒再次被打回原形。正想跑出去,你们就来了,后面的事情,你全都知道了。杨姑娘,我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更感谢你帮我救了余公子,我有一句话想劝你。你听清楚,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男子,千万不要轻易将自己的心给他,给出去,便收不回来了……”
织锦早已泣不成声,一边使劲抹着眼泪一边点头道:“我……都记下了。姐姐,跟你认识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哪……”
女人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我叫黑珍珠。”
“黑珍珠?”
“呵,我原本是有名字的,只是,他喜欢这样唤我,既然如此,我以前叫什么,就都不重要了。至于你,妹妹——”女人突然间换了称呼,“你还是叫我姐姐吧,我自幼便无家人朋友,你这一声,听在耳朵里特别舒坦,我……我……”
她的双眼突然上翻,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嘴里涌了出来,只不过是一刹之间,脖子一歪,再没了气息。一团白雾之后,她的身体渐渐变形,回复成了猫的样子,小小地在床上蜷成一团,仿佛只是睡着了。
织锦坐在床边,眼泪止不住地肆意奔流,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原来,这黑衣女子身世与她这样相似,从小便孤零零的,现在还落得如此下场。她心中一阵悲凉,万千种感触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红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见她面色又青又白,连忙走过去轻轻搂住她,小声劝慰道:“小狐狸,你要是想哭就使劲哭出来吧。”
织锦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多了几分坚定的意味:“我没时间哭,那位公子呢?醒了吗?”
红蝉回身对林烈兜头就是一通乱骂:“问你话呢,还傻站在那儿装尸体啊?还不赶快过去看看!”
林烈傻呼呼地应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奔到隔壁的房间瞧了一眼,又跑回来怯怯地道:“醒……醒了!”
织锦一把推开红蝉,站起来走进那间房,直直盯着坐在床上眼神迷茫的年轻男人道:“你觉得怎么样?”
黑衣女人口中的余公子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脚,发现并没有任何不妥,又见眼前是一个雾鬓风鬟的少女,什么害怕惊惧都抛到了九霄之外,笑嘻嘻地道:“没事没事,姑娘,是你救了我吧?哎哟,咱们见过面,对不对?我可真没想到那‘翠蝶楼’里竟有妖物,多亏了你……”
“救你的不是我,是那个黑衣女子,为了你,她连命都不要了。”织锦冷冷地道。
男人一愣,道:“什么黑衣女子,我不认识呀?”
“需要我提醒你吗?就是那个坏了半张脸,曾想把你从‘翠蝶楼’带走的女人!”
男人这才恍然大悟:“啊,你说她啊,我真不认识她。那女人的那张脸真是……左边美若天仙,右边却形同恶鬼,看了连觉也睡不着,也不知她为什么成天价缠着我!姑娘你就不一样了……”
织锦心中涌起一股怒气,当下便大声道:“你没听清楚是吗?我再说一次,就因为救你,她已经死了,死了!”
“我……”男人抓了抓头,一脸莫名其妙,“死了?真是可怜,不过,我又没求她救我,是她自己……”
“你还有人性吗?你可以不认识她,可以不将她放在心上,可是,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能这样无动于衷?”
织锦气得全身发抖,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大声喊道。
陆羽珩从后面拉了她一把,道:“不必跟他说这些,他这种人是没有心的,你费劲唇舌,也没有任何作用。”
织锦回头看了他一眼,单手指向门外,大声嚷道:“你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男人呆呆地盯着她看了又看,见她一脸决绝不像是在说笑,立即翻身从床上跳下来,嘴里嘟囔着:“你们都有病吧?!”一面像风一样窜了出去。
织锦揉了揉自己红肿得有些发疼的眼睛,转过身对林烈道:“烈哥哥你不用怕,我还是那个小锦儿,什么也没变过。你跟我出来,我将一切都跟你说个清楚。”
说完这句话,她率先出了房门,走进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