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子是否有话想跟我讲?”
童之瑶将视线从黄大仙那跌跌撞撞跑走的圆滚滚身影上收回,略偏了一点身子,双手抱在胸前,以戒备的姿态地盯着站在身前的陆羽珩。
“那么,童姑娘又是否有些事情需要向我交代?”后者转过身,好整以暇地斜眼瞧她,貌似漫不经心地道。
童之瑶面色微愠,怫然一笑道:“交代?陆公子这话说得蹊跷,我怎么听不明白哪?”
“呵,姑娘倒是沉得住气。你是聪明人,我满心以为有些事不用说得那么清楚,以免拂了彼此的面子。既然现下姑娘有此一问,我也少不得唐突些,咱们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罢。”
陆羽珩说着举步行至童之瑶对面,冷着脸道:“你我都知道,织锦只是个小女孩儿,虽是身上负有几分妖力,却全然不会使用。今夜前去捉妖,她不但帮不了任何忙,还很有可能拖累你。那么,你为何还执意要携她同行?”
童之瑶朝边上让了两步,索性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托着腮,笑眯眯地对陆羽珩道:“公子怎会轻看那小妮子到这般地步?我们初识时,她的确是尚不懂运用自身力量,这点毋庸置疑。不过,好在她悟性颇高,我没费多大功夫,她就小有进境。照这样看,那两百多年的力量全然为她所用,也并不需要太长时间。说起来,倒是公子你令我觉得有点奇怪。以你这样阅历丰富的古玉之灵,怎么会竟然不知该怎样助她一臂之力?”
“与你有何干系?”陆羽珩顿了一下,不悦地道:“就算她学会使用妖力,也只不过是什么都不懂的菜鸟,童姑娘不必顾左右而言他。若我估计不错,你今日专程带她进林子,又借故离开,是有意为之吧?”
童之瑶掠了掠头发,双眼一眯道:“既然公子这样聪慧,我若再含糊其辞,倒有几分不厚道了。不错,我的确是有心利用杨织锦,但我从没想过要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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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说,诸如狐狸、黄鼠狼等动物皆是阴险狡诈之辈,脑袋里装着数不清的奇思妙想,但事实上他们都忘了,最为狡黠的恰恰就是人类自己。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任何人推入不可预计的险境。
童之瑶的确并没有伤害或者牺牲织锦的意思,但是,当下午织锦告诉她,上山时一直觉得有人暗中偷窥时,她心中立刻生出了一个计策——她决定以织锦做饵,将藏在暗处的那个人揪出来。
原本,童之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向织锦提出晚上一起捉妖的建议,没料到那小妮子竟一口答应。于是,在坟堆里,当她们听到野兽的嚎叫声时,她借口前去追踪查探,实则躲在织锦看不到的角落里,观察事态的发展。
织锦发现了在草丛中的那双眼睛,童之瑶自然也看见了,再加上织锦突然发出妖力,在狐火的映照下,她将那东西看得更加分明。头顶上尖尖的两只耳朵和身体的轮廓,让她想当然的以为那东西确是黄大仙无疑。在眼睁睁看着织锦被偷袭倒地之后,她追了出去,并在几十尺之外的地方捉住了隐身于草丛里的黄大仙。
一切都完美无缺——直到最后,织锦告诉童之瑶,那个矮胖猥琐的男人,并非伤她的罪魁祸首。
童之瑶有点低落地道:“所以,其实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这黄大仙在这山头做尽坏事,两三年里我一直没能将它捉住,好不容易遇到这个机会,心里想着如果织锦能够分散他的注意力,说不定这次,我能够一击即中。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并非真正的始作俑者。”
陆羽珩叹了口气,摇头道:“若我是旁观者,我一定能理解你想要捉妖的迫切心情。但织锦……你无论如何,不该将她推入那等险境。今日伤害她的妖怪,明显并不是真正想要她的命,否则……想知道为何我会知道你有问题吗?”
“为什么?”
“猴子小豆。”
“小豆?”
“不错。”陆羽珩颔首道,“很简单,如果不是你在看见织锦受伤之后,特意嘱咐小豆前来找我,它怎么会知道我们几人住在你家?”
童之瑶一拍脑门,露出个自嘲的笑容来:“我一直以为这个计划不会令你们怀疑,没成想,还是在这种细微处出了纰漏。公子真是心思缜密之人。”
“你过誉了,我本来对你想做什么根本毫无兴趣,只不过事关杨织锦……”
“织锦那边,我会找机会将整件事跟她说清楚,害她受伤,我心中也着实不忍。不过陆公子,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童之瑶站起身来,面对面地站在陆羽珩身前。
“何事?”
“两个人互相倾慕,在这世上是十分难得的事。我虽然懂得不多,却也能看出你和织锦二人互有情愫。她是懵懂不明,你却是刻意推拒。你如此关心她,为何……”
“我的事自己有分寸,不劳姑娘忧心。你须知道,所谓‘求不得’,本来就是世间常有,实在不应太过执着。”陆羽珩背转过身低声道。
童之瑶低叹一声,道:“那么,是我多事了。”语毕,翩然扭头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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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林烈果然神智大为清明。服用了黄大仙留下的“醒魂丸”之后,他似乎连身子骨都壮健不少,满屋子乱窜着吵嚷不休。
织锦身负狐妖之力,自是非常人可比。背上和后脑的伤痕在一夜之后已经结疤,再无大碍。于是,早饭后,几人便决定离开。
“你们要走?这是准备回扬州城?”童之瑶有点讶异,停下正在收拾碗筷的动作,扭头盯着织锦道。
“那怎么行?我的百花露还没着落呢!”红蝉立刻像扭股儿糖一样粘到织锦身上,不依不饶地跳着叫道。
林烈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掀了个趔趄,大声吼道:“你少来!为了你那个劳什子东西,小爷差点把命都搭上!不成,可不能再纵着你了!”
“小狐狸,你快帮我说说话啊!”红蝉一边假哭,一边不依不饶地扯住织锦的袖子来回拉扯。
织锦偷偷看了陆羽珩一眼。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她心里总是觉得有点尴尬,当下便清了清喉咙,状似不在意地道:“陆大哥,你怎么看?”
“你主意这么多,现在连妖力也学会使用了,还用得着问我吗?”陆羽珩似笑非笑地道。
“我……”
“昨晚的事情尚悬而未决,若我估计不错,你应当是不愿就此离开,可对?”
“我……只是觉得,这山坡上有妖怪,万一再伤人就麻烦了。所以,我想不如我们再进山里看看,反正……反正红蝉的百花露也需要……”
陆羽珩一副心下了然的模样:“怎么样,我猜对了不是?你既已决定,我再多说什么也是枉然。要再往深处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必须记住,从今天起,再不能莽撞行事,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别妄想离了我自己胡作非为,答应吗?”
“嗯嗯。”织锦忙不迭地点头,“我一定听你的话,绝对再也不捣乱了!”
林烈一听回城无望,扯着自己的头发抓狂地蹲在地上大喊道:“不是吧,还要去?!小爷还想多活两年哪,我娘就我一个儿子,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
童之瑶将他当成空气一般从旁边跨过去,拉住织锦的胳膊:“杨织锦,你跟我出来一下。”
……
“昨晚的事……”童之瑶脸上带着几分愧疚,将自己的目的和计划向织锦和盘托出。
“我本以为不会出什么问题,没想到,竟然害你差点丢了性命,实在是……”
“之瑶姐姐,你不必说了。”织锦温柔地笑了笑,伸手握住童之瑶的手,“其实,你说要带我进山的时候,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像我这样什么也不会的笨丫头,哪能帮得上什么忙?我知道你本意并没有坏心,不会怪你。再说,我也很想跟着你去见识一下……”
童之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和那陆公子真是天生……真是一模一样,心里门儿清,却什么都不说出来。总之,姐姐要给你赔不是,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另外……”
她从手上褪下一串浑圆澄澈的黄色珠串,塞进织锦手里,道:“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这‘涤尘珠’,是我斩鬼族的家传之宝,可以涤荡妖邪之气,护身保命。我现在把它送给你……”
“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要?!”织锦连忙推拒。
“别推别推,拿着,收好。”童之瑶轻叹一口气道,“我有虎子在身边,用不上这种东西,反倒是浪费了。你留在身边,就当成是个念想。以后,万一你有了子嗣,还可以传给他们。等到他们实在用不上了,若遇见我斩鬼族人,再还给他们就是。你听话,就算是我的心意,好吗?”
织锦泫然欲泣,吸着鼻子道:“我……我记下了,我保证,终有一日会让‘涤尘珠’重回你斩鬼族的。”
“走喽走喽!”
两人正说着,红蝉像阵风一样从屋子里旋了出来,回头冲织锦抛了个媚眼,拽着林烈的衣襟冲到前面去了。
织锦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陆羽珩,接过他手中的包袱,和童之瑶告了别,一步三回头地朝山林深处走去。
前路未明,任谁都无法知道,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