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夕阳西下,红火的落日将大地渲染得异常的美丽,如火的天空无尽的宽广,让人无法不追逐着她的脚印,对她痴迷。
我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这座巨大的宫殿中,抬头望过去,这里虽然比王府穷酸了些,但对于其他贵族来说,这已经算是顶好的了,这间房子很空旷,大得让人觉得悲凉。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里并不是我家,但是,在我内心深处,有一种直觉,这就应该是我呆的地方!
四下没有一个人,我身着一件正红色宫装,我的眉头下意识的蹙起,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眼光了,这件宫装,红得太过,可谓是俗气有余。
在河北,谁人不知真定王府中的郡主貌若天仙!很多时候,我都喜欢穿得光鲜亮丽的,王府宅院里总是有许多舅父的姬妾们亦或是亲戚朋友,我必须打扮得美丽异常,我必须时刻都是意气奋发,这样我才能给母亲挣回面子,我从小就喜欢明黄色,怎么会穿这么俗气的大红?
偌大的宫殿只有我一个人,这里很诡异,就是我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也会觉得毛骨悚然,我突然觉得憋屈,我丈夫在哪,我娘呢,还有我家小弟,我刚出生的孩子呢!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我再一次打量这座宫殿,太冷清了,冷得让人害怕。
站起身,我提起脚步就往殿外奔跑,我要赶紧回家,我的孩子现在应该醒了,我得赶紧去照顾他!
我刚刚走出殿外,就看见一群人往这边走过来,看着他们的装扮,我敢发毒誓,我生平十七载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可是那个为首的那个人,只是看一眼,我就知道他的名字——内侍监夏怀礼。
我感觉有一圈巨大的阴谋将我团团包围,压得我动弹不得,让我呼吸不过来!
夏怀礼走到我的身边,很恭敬,他同情的看了我一眼,对着我说道:“郭娘娘,接旨吧!”
“接什么旨?接谁的旨?我不认识你,放我走!”冷冷的看着夏怀礼,我全身都带着戒备。
“娘娘,圣旨已下,今日,您就是不接旨也无法了!”再一次叹息,夏怀礼又说道:“昔日娘娘对咱家有恩,如今,奴也不为难娘娘,接下圣旨吧,娘娘!”
看着夏怀礼身后的一众侍卫,我知道,今天我不接下这圣旨是走不了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接了就是!只要赶快离开就行!
屈膝下跪,我郭圣通这一辈子,还从没像现在这么被动过。
虽然跪着,但我始终是背脊挺得笔直,我抬首挺胸,这是我作为真定郡主的骄傲,任何人都不能折断!
夏怀礼看着这样不屈服的我,也不多为难,摊开圣旨,他尖锐的嗓子宣读道:“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
“一派胡言!”夏怀礼还没有念完,我就反口了!
虽然,这一切都太过诡异,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不明不白的成了一个即将被废的皇后,但是,我决不能允许自己背上这么大一顶黑锅!
我立刻站起身,即使我红装俗气,即使我略显老态,可我高贵的血统时刻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我一声喝叱,已经让他们的眼里露出害怕,很好!“本宫自幼熟读女则,女戒,自问宫闱礼教无人越及,今日说本宫数违教令,可能说出,违的是何?说本宫无关雎之德,有吕,霍之风,试问本宫若有吕霍之风,若本宫当真如吕后,现在又能容你在此对本宫指手画脚?凡是都要将证据,若想给本宫安罪,那就先把罪状清清楚楚的列出来,本宫自会心服口服!”
说我有高祖皇帝的皇后吕雉那般阴狠?真是荒诞至极,我要是有那样的权势,还用得着在这里跪下接下这无稽圣旨嘛!我素来在德行上谨慎万分,从来女子该具备的贤良淑德我样样精通,如何允许这些荒唐的罪行强行按在我的身上!如果真是这样,那要辛苦培育我的舅父面子往哪搁?
“你们圣上在哪,带本宫去见他!”看着他们惊慌的面庞,我知道,我的威慑力绝不亚于那些争权夺势的男子。
“朕就在此!”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无比熟悉,却又带着疏离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
循声望去,我瞬间呆若木鸡!我感觉,十七年来,我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这一刻的哑然,让我无法适应!
那个人,就是我的夫君,我就说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嫁人,却成了什么劳什子皇后,原来,天子是他!
我的视线被他身边一个美丽的不可方物的女子所吸引。真是漂亮啊!
这是我第一反应。穿着月白的孺裙,头饰也只是一根精细的梅花簪,就这么朴素,偏偏这么让人移不开眼,她仿佛不食烟火,她的五官,很精致,很耐看,让人觉得无比的舒服。
再看看我那夫君,他风神俊逸,天庭饱满,看着那女子的眼神,满满的是宠溺与情谊,我豁然发现,他们竟然这么般配!
我再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我的穿着,何时,万众瞩目的郡主会变成一只丑小鸭?我定定的站在这里,脚底仿佛被灌了铅。再也无法向前移动寸步!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可他们硬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般配得让我睁不开眼睛!刘秀向来不是滥情之人,他却带着另一个女人站在我面前,我的夫君和另个一女人浓情蜜意!他要置我于何地!
这样看着,他们这样的金童玉女,真是看得让我刺眼!我冷冷的,讽刺的看着刘秀,嘲讽道:“刘文叔,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要好好和他说话,我们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可是,我真的放不下面子!这一刻,我又十分愤恨我该死的高贵,她总是给我很多无与伦比的优越,却又给了我无尽的束缚。
“大胆!陛下的名讳,岂是你可以唤的!”夏怀礼秉着一心为主的原则,跑到刘秀的面前举着手上的白色拂尘,对我吼道。
“都退下!”刘秀终于开口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殿外的人瞬间撤离,刚刚还热闹得犹如煮沸了的开水般的宫殿霎时就剩了我们两个人了,我直视刘秀,我知道,我的凤眸里装着的,满满是情意。
“文叔,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温柔的唤着他,我企图唤醒他往日对我的情爱。
我与刘秀相隔只有几步之遥,可是我却心中了然,就算是今天把误会解除了,只怕也再难回到从前,这几步之遥,恍如千山万水。
“郭氏,你在宫中安插眼线,四处兴风作浪,害死衡儿,朕都不追究了,你把皇后绶带上交吧,朕与你夫妻情分已尽!”刘秀静静的立在我的前方,他说的话,真是让我有着彻骨的心寒。这时,他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让我觉得无比讽刺。
他居然叫我郭氏?
“够了!”我打断了他要继续说下去的话,我知道完美的贵女是不可以随意打断他人说话的,今天,我连着打断了两个人的话,连着打破了我高贵的气度。可是,我真的无法忍受!
“刘秀,你好狠的心!”我艰难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已经碎成一片,当那句情分已尽传到我耳边之时,我真的不能控制了,我从未这么心痛过。
“长痛不如短痛。朕今日所做的,只是要让朕,你还有丽华之间做一个了断。丽华待朕情深意重,朕是断然不会弃她于不顾的!”刘秀的声音真是好听,一如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对我问好那般如沐清风,可是,这样的话语,却让我心瞬间搅得粉碎。
“她待你情深意重,哈哈,那我呢?我就是活该被抛弃的那个,是吗?”不用照那红绫镜,我都知道,现在的我,泪流满面,很丑,毫无形象可言。从刘秀看我的眼神就能看出。
“朕会念在昔日情谊上,封你为中山王太后,朕不会贬你入冷宫的,等你去了中山,朕让辅儿侍你终老。”刘秀脸上,有一丝愧色。很久之后,他才这么说道。
此刻,我无瑕去猜想辅儿是谁,听完了他所说的‘弥补’我只是狂笑,带着哀痛的泪水仰天狂笑,那么咸的泪水滑进我的嘴里,好苦涩!我不知道我除了笑,还能做什么。
天子在世,我这个一朝皇后居然变成皇太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只说,你从登门求亲的那天,直到现在,都从未爱过我吗?”我的声音,沙哑得不行,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与卑微,我愚蠢的问着刘秀。
天知道我为了刘秀放弃的是什么!
我郭圣通,生来就是天之骄女,含着金汤匙出生,母亲是叱咤北方的真定恭王之女,父亲是名震河北的逍遥才子郭昌,我更是外公捧在心尖上的宝贝郡主。我,从来强势,从来只有别人为我惟命是从的,从来,我都是骄傲不可一世的郡主,何时,我的骄傲,会被我的心上人折损到如斯地步?
我只想知道,这些年来我的一切付出与真心,到头来真的只是一场镜花水月,难道从来都是一头热!
可惜,郎心似铁!
“已经到今日地步,再谈往昔,又有何用?通儿,你,好自为之吧!”刘秀不再看我一眼,他的绝情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说完了最后一句,他就步履生风的离开。
我的夫君不要我了,怎么可以?我不断的摇头,拼命的摇头,我不能让他离开。看着他英挺的背影,我提步就要跟上去。
我刚要抬起脚,才发现,我浑然如同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整个天地,豁然只剩下我一个人,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可怜虫!
不要,我不要这样!我失声痛哭,我拼命的喊着刘秀,拼命的喊着我的孩子刘强,可是,根本没有人回答我。
回答我的,只有我悲凉呐喊的回声,空洞得让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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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啊——”
奋力睁开双眼,呼吸急促,满头大汗,我的心,久久不能平复。
这是什么地方?
回过神来的我,随意看了一眼,这是我的卧房,此时我正躺在精美异常的雕花大床上。
再也不想躺下,我心有余悸的腾的坐起,才发现,背上全是冷汗。
原来只是做噩梦了,一切都是假的!
撩开纱帘,“阿秋,阿秋。”还不能从那个可怕的梦境中抽回意识,我的牙关在颤抖,连着声音都发抖。
‘吱呀——’门终于开了。
“王妃,您起床了!”阿秋是我的贴身侍女,她此时笑着往里面走。
“王爷呢?”我迫不及待的下床,迫不及待的要问刘秀的去向。
“王妃!”阿秋摇着头看着我,对着我说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萧王殿下三日前就离开藁城,北上招降广阳王去了啊!”
哦!他离开了啊!
“把强儿抱过来给我!”我对着阿秋吩咐道。
明明只是一个噩梦,可是我却变得患得患失了,何时,一向果决的郭圣通,也会真成了无知妇人?
可是,现在我的丈夫不在,我只想好好看看我的儿子,看着我与他共有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