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的一声,所有的人纷纷看向外面,偌大的房间内瞬时鸦雀无声,大家都忘了向父皇行礼,而父皇看了我一眼,然后扫视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母后身上。
我离他最近,他额角的青筋都微微凸起,硕大的广袖轻轻颤抖,良久,他才发出一声,“都出去。”声音很轻,却是他惯用的命令的口吻。
宋弘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化为一声叹息,带头走出了房间,我跟着出来。
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父皇把自己关在里面,便是一夜,直到凌晨,我好奇,躲在窗外偷偷瞄了几眼。
我天人一般的父皇此刻,坐在床榻搂着母后的躯体,他们十指紧扣,父皇的脸贴着母后的脸,细细呢喃,这一刻,他不再是往日坐拥天下威严的皇上,像是不断的忏悔,我看到他眼见的湿润。
“通儿,还在怄气啊?我的通儿,你总有办法让我束手无策,文叔这次真的投降了,我错了,是我不好!”
“醒过来,看我一眼!”
“通儿,你看我一眼,你恨了那么多年的人现在就在你眼前,起来打我啊,打呀!”我的父皇,越说越激动,执起母后冰冷的手用力锤向自己,泪水沾湿衣襟,顺着下颚滑落,打在母后的发丝上,一滴又一滴。
原来父皇情深至此,他明明那么爱着母后,却一直隐藏。原来,每一次我从北宫回来,他都会拉着我问上半天,问我母后身体怎么样,问我她喜欢什么,问我母后有没有提到他,我如实的说,总能看到他眼里的落寞与失望。他不敢去看母后,怕再一次被拒绝,怕又一次的失望。他与母后南北相隔,或许他不见到母后,曾经那个一往情深的母后会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永不磨灭,至少他可以自欺欺人的想着,母后如自己一样,思念着他。
只是现在,他们终于相见了,母后却留给了父皇一具冰冷的躯体。
父皇把母后抱得好紧好紧,自言自语道:“通儿,我带你回家,带你回家!”
他抱着母后的遗体出来的时候,我就在外面,我呆呆地看着他,“父皇……”
“绶儿,跟朕一同回宫!”他声音很沉,抱着母后向大堂走去。
我紧跟在后面,二哥拦住我们,他眼眶的泪水无法藏起,双目通红,“父皇可以走,母后要留下!”
“让开。”我被父皇这冰冷的两个字吓了一跳,四周寒气逼人,父皇向来疼爱二哥,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压迫。
“你有什么资格带母后走?你有真心对过她吗?如果有,为何母后会走得那样决绝?母后在北宫的十一年安静宁和,父皇,只要你不来打扰她,就是对她最大的赏赐!”
我挡在父皇身前,“二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父皇!”
“我说的不是吗?”二哥看向父皇,“父皇,你给不了母后她想要的,为何不放她自由?”
“朕无需向你解释。”父皇眼神如寒冰一般清冷,我有种恍惚,方才搂着母后无限缱绻的男子不是父皇,仅仅是我的幻觉一般,他此刻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陛下,你不能带若儿走!”宋弘一样拦在前面。
“宋弘,你频频出入北宫,朕不跟计较,但今日皇后朕是一定要带走的!”
“她早就被你废掉了,她不是什么劳什子皇后!”
父皇根本没有理会,径自往前走,宋弘拼命阻拦。我不曾想到,宋弘竟然不顾身份,与父皇争夺起来。一直以为宋弘是一个文臣,却不想他身手如此的好,禁卫军看到宋弘动手,纷纷拔剑向内,二哥拔剑阻拦,他根本就是杀红了眼,本是要为母后准备的灵堂,变成了血的祭祀。
父皇是铁了心要带母后离开,不惜大打出手,二哥被擒住,父皇下令扣押刘辅,沛王府上所有食客全部缉拿,带着母后,决然离去。
宋弘要追上去,被我拦住,“仲子,让父皇去吧,母后要的那个人,是他!”
宋弘转过头看着我,他的目光几乎破碎,白衣上染满了鲜血,他仰头大笑,“是啊,她要的人不是我,从来不是我!从来都不是!”
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二哥被关了起来,我要做的事便是劝服父皇,放二哥出狱。
回到皇宫,宫内流言四起,说皇上带着一名昏睡的女子去了广德殿。阴丽华在见到母后的那一刻,脸上一片惨白,看着走远的父皇,她呆呆地自言自语,“他一句解释都没有,他心里还是只有她,就算是死了,也要执意带她回来,呵呵,哈哈哈!”
阴丽华由喃喃自语到最后放声大笑,便是我的出现她也不曾察觉,我在她的眼里又看到了方才宋弘的眼中那种无望的悲痛。
这一夜,父皇搂着母后冰冷僵硬的遗体,我守在广德殿外,我为父皇心痛,纵使他戎马一生,也得不到一份挚爱,我为母后心痛,她赢得了所有人的爱,可这一切都没有用了,她已经看不到了,听不到了,感觉不到了!我为自己心痛,我好孤单!
双手抱肩,夏公公劝我回宫,我摇头,我担心父皇。
直到一件温暖的披肩搭在我的身上,回头才看到是阴丰,他不是往日那样与我抬杠,也不再嬉笑,“怎么不爱惜自己,这个时候冻着了,还指望有人关心你吗?”
这个讨厌的家伙,为什么总要戳穿我,我就是这样可怜,总是努力地寻找存在感,可我好歹是个公主啊,他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留给我。我好难过,“阴丰,我是不是没人疼的可怜虫?”
“胡说什么,你是大家捧在掌心的小公主,怎么会没人疼!”阴丰和我一样坐在石阶上,温温的搂着我的肩膀,“再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就算谁都不要你,我也会收留你的!”
我和他就这样坐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风,但靠在他的怀里丝毫也没有凉意,我对他似乎没有了往日的讨厌,反倒生出一股温情,他总在我最无助,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出现,虽然嘴巴还是那么毒,但总能让人不再觉得那么孤单。
第二天我没有经过父皇的同意便进来了,这时的父皇像是没了灵魂的躯体,只是紧紧地抱着母后,我来了他也感觉不到。我叹一口气,“父皇,让母后入土为安吧!”
“父皇,母后已经离去了!”
“放二哥出来吧,母后最疼爱我们了,她要是知道父皇你这样对二哥,一定会很难过的!”
听了我的话,父皇的睫毛轻颤,缓缓松开了母后,他慢慢的起身,唤夏公公进来更衣上朝。三日后二哥被释放出来,母后葬入西郊陵墓,是大哥和二哥亲自送葬,我寸步不离的守在父皇身边,母后入葬他也没去,素来稳重的父皇那夜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我担心他的身体,走到他身前劝道,“父皇,酒会上身,不要喝这么多了!”
父皇忽然搂着我,他又把我看成母后了,我想挣扎,却感觉到颈项的湿意,霎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你好狠的心,朕以前就算没有如你的意,却从未放弃过你,你怎能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
“你想要自由,我放你自由,你不想疆儿为储君,我同意了,我什么都给你了,什么都可以不要,为什么还不肯原谅我?”
“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为什么,你不是我的通儿,你是个狠毒的女人!”
“怎么你那么狠毒,我却还是喜欢,还是甘之如饴?”
那一夜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父皇已经醉了,他把我当作母后,倾诉他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我不忍,父皇闷在心里太久,说出来或许心中会舒服一些。
第二天,父皇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往日爱笑的父皇,此刻再也从他的脸上找不到笑容,他变得更加沉默,阴丽华过来,也只是淡淡说上几句父皇便说累了,要休息。时常坐在藏书阁看着壁画,一看就是大半天,那是母后画的。
母后的离去,也带走了父皇的心,他更卖力于朝政。
我许久未曾见到宋弘,我猜他定是在母后的陵墓前,果不其然,只是当年那个丰神俊朗的翩翩男子现在满脸胡须,酒不离身。相比于他,我的爱简直微不足道。他可以为母后做到如此,实在不易!若是放在以前,我爱着的男人心中想的别的女子,我一定心痛如刀搅,然后再趁人之危日日守着他,夜夜安慰他,努力住进他的心。但发生了太多的事,我连这个心思都没有,我甚至有种恍惚,对宋弘,我的心到底是什么情绪?心里对他的触动越来越少,我觉得有些可笑,我曾自豪的深情却不过如此,这才多久我便看淡了这么多。可情太苦,我宁可自己这么薄情也不愿一生陷在可遇不可求的痛苦中。
洛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让人压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