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儿,吃饭了,你又在看海了,都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你爹出远门了,暂时不会回来的,快点过来搭把手,你这丫头,看海能当饭吃吗?”娘又在唠叨了。
“好嘞,知道了,这就来了。”竹兮不满地嘀咕着,“娘你就不能歇歇吗?刚刚才把土财主朱大常交代的十批布织完送走,我还想着能不能运气好了捡颗珍珠换点钱给您老补补身子,前天夜里听见您的咳嗽又加重了,可您总说没事没事,我现在什么都没找到,正郁闷着呢,还没等我郁闷完,您饭都做好了。”
“娘,不是说了您先歇歇,一会儿我做饭嘛。你怎么就忙起来了呢?”竹兮不满道。
“我看你在发呆,就想让你多歇会儿,昨天晚上,你敲贝壳敲了那么久,娘怕你累着。”
“娘…”竹兮鼻头一酸,哽咽道“对不起,娘,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珍珠,看了那么久的海,爹也没回来,娘,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唉,傻丫头,你爹怎么会不要我们了呢,你爹是大英雄,要去办大事,别想那么多了,来,快吃饭了,饭都快凉了。”
竹兮默默地往嘴里扒着饭,娘也是一句话也不说,一阵静默,只听得一声声细小的碗筷碰撞的声音,其他再没别的响动。吃完饭,竹兮帮娘把桌子收拾干净后,继续坐在门边望着海发呆,好像只有这样心里才会有一丝静逸安心的感觉,娘看了看她,叹了口气,继续转着她那已经吱杻吱杻乱响的织布机,可恶的“猪大肠”肯定又给娘加任务了,竹兮恨恨想到。
虽然在发呆在看海,可其实竹兮心里挺乱的,娘织布的声音时断时续,竹兮知道,那是娘又想爹了。
竹兮还知道,她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会一直在天上看着她和她娘,他会保佑竹兮和娘的。记忆中,爹总是留着一大把络腮胡子,没事总爱抱着她往天上抛,然后接住她并用那浓密的胡子挠她的脸。一点都不疼,真的,竹兮回想到,就是有点痒,这是小时候竹兮最喜欢和爹玩的游戏了;还有就是,每次爹出海捕完鱼回来,总会去小镇上换些好玩的东西回来,那个时候,也是竹兮最盼望的时候,爹会给娘买个漂亮的头饰,也会给竹兮买个漂亮的花衣服,有时候还会给竹兮多带串糖葫芦,咬上一口,甜甜的,酸酸的。那段时光是竹兮最开心的日子,虽然家里很穷,但竹兮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因为她有一个很爱她的娘和一个很爱她的爹。
不过这一切都在竹兮四岁那年彻底改变了,竹兮至今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海风呼啸的声音似乎要把她们卷走似的,雷声一声比一声响,闪电一下比一下亮。竹兮害怕极了,紧紧搂着娘,不停地哭。竹兮娘一边拿着海螺哄她睡觉,一边不安地看着窗外,那时她爹已经出海有近十天了。在竹兮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家里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娘去开了门,是隔壁的朱二婶,不知和娘说了些什么,就见娘急匆匆的跑了出去,隐约间,竹兮还是听到了“出事”“坠海”的字样。
过了好长时间,娘都没回来,雷声越来越大了,雨点也越来越急了,竹兮抱着枕头,在被子下面卷缩成一团,用手捂着耳朵,瑟瑟发抖。那一夜,竹兮怕极了,不知过了多久,雷不响了,雨也停了,天慢慢亮了,竹兮看见娘湿漉漉地从外面跑进来,一把抱住了她,哭了起来,嘴里还喃喃道“兮儿,娘只有你了。”
后来,竹兮娘就再也没说过爹了,偶尔竹兮问起,也总是打岔混蒙过去或是说她爹去干大事了,要很久才会回来。当然现在,竹兮知道很久其实就是永远,爹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夜,尽管竹兮只有四岁,但无论如何,她也忘不了那一夜给她所带来的恐惧。
那一夜,竹兮没爹了。
“我叫敖竹兮,今年七岁了。我很能干的,娘也经常夸我能干的,不过要是我能经常找到珍珠换钱给娘补身体的话,我才相信我是真的能干。娘老是骗我说爹去干大事了,我也骗着娘,装着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爹已经死了,死了有三年了。”在竹兮想爹的时候,她总是这样对着贝壳自言自语。
竹兮和她娘住的这个地方是一个美丽的渔村,紧挨着她们渔村的,就是一片汪洋的大海,村里没人知道海的那头是什么?连村里知识最渊博,见识最广的朱爷爷都不知道。
这个渔村叫朱家村,几乎所有人家都姓朱,说来也不奇怪,这个村子其实也就是现在稍负盛名的朱家最边缘的家仆,自从竹兮她爹走后,她们娘俩的日子就越发艰难了,管理朱家村的是朱家最“臭名远扬”的纨绔子弟—朱大常。他经常欺负竹兮和她娘,背地里,竹兮总称它—那个可恶的“猪大肠”。
竹兮有一个小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她和她娘知道。从记事起,竹兮脖子里就带着一个玉葫芦,可好看了,翠绿翠绿,晶莹剔透的,应该值不少钱。不过她娘一直不让竹兮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她娘说了,这要让“猪大肠”看见了,肯定会被抢走的。
更神奇的是,葫芦底下竟刻有竹兮的名字“敖竹兮”三个小字,要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以前竹兮还纳闷过,为什么这个地方叫朱家村,而她却姓敖。
竹兮娘告诉她,在她之前其实还有个姐姐,很可爱,也很讨喜。有一天,不知怎么了,跑到海边,还没等爹反应过来,一个浪打来了,就把小姐姐卷走了,等竹兮她爹和娘回过神反应来,哪里还有小姐姐的影子,只听得海浪一声接着一声敲打着海滩,空余回音。
竹兮娘对她说,那一阵子,她几乎要死了般,天天以泪洗面,怎么也接受不了小姐姐离去的打击,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一声很响亮的哭号,就发现海浪推着一个木盆,缓缓往家的方向推。娘看到饿的直哭的小孩儿,长的白白嫩嫩的,一双小手还不停地挥舞着,要她抱,心一下子软了。
竹兮娘一直以为这是老天可怜他们痛失爱女,所以又给他们送了一个孩子来,至于玉葫芦,在捡到竹兮的时候就已经挂在竹兮脖子上了,在葫芦上还发现了“敖竹兮”三个字,心下便认定竹兮是老天爷送给她们的礼物。
不紧不慢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的,竹兮和她娘每天织布,捕鱼,倒也过的简单开心。只是有的时候竹兮还是很羡慕隔壁能上学堂的二丫,那个教书先生看起来好慈祥啊。二丫,也很坏,下了学堂总是在显摆,总是对竹兮摇头晃脑的,嘴里依依呀呀诵读着先生在课堂上教的诗词,倒让竹兮在旁边跟着学会了不少字。不过能读书不是二丫心里最想的,她其实最想修仙了,每年修真界最好的门派的天清宗都会挑选有资质的弟子去当记名弟子。可是二丫连测资质的机会都没有,要想测资质也是需要打点的,二婶能让她上学堂识俩字就很不容易了。不过,好歹二丫还是能识字的,想想自己,竹兮自嘲的笑了,还是好好和娘过日子是正经。
“竹子,你说,如果我攥够了钱,能不能去天清宗测测资质,当个外姓弟子,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筑基成功,当个半仙呢!”二丫又在竹兮耳边幻想了。
“我说,二丫,你能不能正经点,二婶供你读书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就不能想点实际点的,我觉得,你还是现在教我识几个字是正经。”竹兮斜了一眼这个已经快得妄想症的二丫懒懒道。
“你想识字,怎么不去学堂,再说我不已经教会你的名字了。”二丫很不满道。
“拜托,二丫,你光教会我的名字有什么用,在多教点呗。”竹兮渴求道。
“我不要,你要想学自己找先生去。”二丫神气道。
“对了,二丫,我听二婶说,她想把你许给四婶家的虎子哥,这两天就准备定亲呢!”竹兮坏坏说道。
“什么?四婶家的那个傻子,我不要,我才七岁,娘至于那么急吗?我要修仙,我才不要嫁人呢!”二丫急了。
“只是先定下,看把你急的。”竹兮打趣道。
“竹子”二丫定定地看着她,“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一定要修仙的。”
“要不,竹子,我们去趟城里吧,看看天清宗是怎样收弟子的?”生怕竹兮不相信似的,二丫赶紧提议道。
“不行,我娘不会让我去的。”竹兮赶紧摇头。
“真没意思,你这个胆小鬼。”二丫不满道,竹兮只好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只是没想到,就连这样平静简单和二丫斗嘴的日子也快到头了。这样率真的二丫,终是没能实现她修仙的梦想。
在二丫憧憬攥钱去修仙的时候,她那出海捕鱼的爹爹朱二叔回来了,只不过是让人抬回来的,以朱二叔为首的捕鱼船队,有着村里近三分之一的劳动力,在海上染了瘟疫,差点回不来,等竹兮见到朱二叔的时候,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二叔说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只是想回来看看二丫,看看大家,想落叶归根,谁知,这几乎给全村人带来灭顶之灾。
二叔回来的第二天,就去了。在二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送灵的时候,二婶像是受不了打击似的,也突然病倒了。和二叔一样的症状,先是腹痛,后是发热,再是高烧,愣是撑了三晚,却还是随二叔去了。
等竹兮再看到二丫的时候,她已经傻了,看着竹兮只会傻傻地笑,然后呆呆地说“爹没了,娘没了,二丫也没了吧。”竹兮想去抱抱二丫安慰她,谁知她身上烫的吓人。
不知怎么安慰的二丫,回到家时,竹兮还也如同二丫般傻了似扑到娘怀里“娘,二丫她…”
娘摸着竹兮的头,叹口气道“唉,可怜的孩子。”
那时,竹兮以为这是结束,谁知这仅仅是悲惨的开始。和二叔一起回来的那些人,家里,也相继出现了和二叔一样的症状。腹痛,发热,高烧,每天都有人死去,越来越多的人家开始挂白幡,整个村子开始弥漫着一股白色恐慌。
大概过了二三天,竹兮再去看二丫时,她竟然虚弱得只剩皮包骨头。这才几天啊,前几天还和她一起嬉笑玩闹的二丫竟变成这副模样,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似的,竹兮难过极了。
看着竹兮,二丫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紧紧握着她的手,断断续续说道“竹子,我..我估计…我也…也很快就会死了,”停了一会儿,好像回点气力,“竹子,我恐怕再也修不了仙了,竹子,如果,如果…这次你能抗过去,如果,你能有机会修仙,能不能带我看看那个世界的样子?竹子…”二丫的气息越来越弱,“能认识你竹子,我真的好..好..开心…竹子…”
看着怀里慢慢没了气息的二丫,竹兮再也忍不住了,“二丫,二丫,你醒醒啊…”
竹兮知道二丫走了,和二叔二婶一起去了天上,去找爹爹了。她把二丫烧了,装在一个小瓶子里,埋在她家下面。
“二丫,你放心,如果我有幸修仙,我一定替你好好看看那个世界。”因为二丫的死,竹兮第一次对修仙有了一丝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