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县衙。
骆常云咳嗽稍息,又打开一份公文,昏花的老眼忽然间又模糊起来,只得无奈地放下,微微地叹了口气。老了,看着这列封县纳入大汉的疆土,又守了它足足三十年,倦了。或许,该到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大人,昨夜里,县卫大营,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游檄盛世华站到骆常云身旁,皱着眉头。如今列封兵力空虚,新征的县兵短时间派不上什么用场,真要出什么事,只怕这满城的百姓也得遭秧。身为列封土生土长的吏员,盛世华虽平日里有些扰民,可骨子里还是护着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
“正主来了,问他吧。”骆常云喘了阵,抬头看向大堂。正门处,樊歆昂首迈过坎来,身后紧跟着岩鹰。看到岩鹰,骆常云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又是震天的剧咳。
也难怪骆常云笑,岩鹰如今这造型,肩头挂着孙悟饭,身后紧随猪不戒,活脱脱一个游走江湖的马戏帮子。
“大人身体还是欠安?”樊歆看着骆常云这遭罪的模样,都忍不住心头一酸。唉,要不是被自己给扯进来,骆常云原本可以在家安心养病的。
“老毛病了,死不了。”骆常云咳嗽渐息,无力地摆了摆手。“倒是听说县卫大营昨天有些不太平?”
“岂止是不太平,下官这条命几乎就丢在列封了。”樊歆苦笑着寻了个席位坐下,缓缓将昨日的场景娓娓道来。
听到入营刺杀,骆常云混浊的眼球开始亮了;听到刺客竟是妖修,骆常云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听到樊歆等人推测还有人图谋列封,县兵却被郡上调走,骆常云拍案而起!
“一帮混帐东西!把这大汉江山当成什么了?该死的东西!本官这就上表萧国相及灌廷尉,恳请严惩此等国贼!”骆常云的咆哮声震得大梁直晃
“老大人,此事押后无妨。”岩鹰听得直摇头,忍不住开口岔话。“当之急务,却是如何防那真贼假盗。列封的兵力自然是不足,郡里断然不肯增兵,这却如何是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骆常云深深吸了口气,略为平缓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混浊的眼球泛起老狐狸似的光芒:“此事我已知之。去吧,想做甚么便去做罢,我老头子老了,看不清也听不到。”
又是这么神棍的回答?岩鹰仿佛一拳击到空力,有力无处使,倒是樊歆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笑意,对着骆常云拱手为礼,转身退出县衙。岩鹰虽然聪明,奈何不是官场世家圈子的人,对这种隐晦的说话方式着实不习惯。
“你们到底谈拢没?”出了县衙,岩鹰忍不住挠头问道。
樊歆淡淡一笑:“县丞大人的意思,让咱们放手去做。借兵之事,县丞大人另有安排。”
“管用吗?”岩鹰还是觉得心头悬吊吊的。
樊歆只是微微一笑,却不肯再说下去。再怎么说,樊歆也是世家子弟,上任前对这些上下官吏的履历还是略下了些工夫,自然知晓骆常云肯开这个口,至少是有八成机会了。
“你不是要去小松观么?如今无事,你便自去罢。”樊歆心情舒展,立时想起前头应承岩鹰的事。
岩鹰皱眉:“可是,万一再有刺客什么的……”
“把猪不戒借我护身便是。”樊歆老实不客气的说。“有他在,还怕什么刺客?再说,也没哪个刺客没事天天跟着刺杀的。”
得,这头色猪还比自己吃香了,这算哪门子事?算了,不和一头猪抢什么风头,还是早点去小松观把自己不能修练大风歌的问题给解决了吧,免得看着岩虎那家伙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臭屁得不得了。
行到东门,岩鹰四下打量,果然在城门一侧,有个小小的院子,院门洞开,门头上极为潦草的刻着几个鸡爪般的字,岩鹰好不容易才辨认出那是“小松观”。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院门内,厅堂外,一溜长席,早就跪坐着七八个等候伊峰子的虔诚信徒。厅堂门口,小道童鼻孔朝天,见岩鹰进来也只是伸手一指长席,便再也不理。
被樊歆恶补了一番,岩鹰才知道昨日是上了司马升的恶当。整个大汉朝,跪坐只是一种再平常不过的坐法,与“跪拜”完全是两回事。纵然如此,岩鹰还是不乐意跪坐,毕竟心头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看看,这汉子长得一表人才,却是个蛮子!”看着岩鹰独立一旁,细心点的人已经分辨出来了。这席地而坐,对每个大汉朝子民而言都是家常便饭,坐不惯的,自然只有蛮子了。
谁知道,这一等便等到日上三竿。
日上三竿也还罢了,可气的是,那小道童进去了一转,便趾高气扬的出来,拂尘一挥,爱理不理的道:“今日家师会客,不便讲经。各位请回吧。”
众人似乎也早就习惯这种情形,纷纷起身,岩鹰却急了。好不容易跑趟小松观,你早说不见客也就打道回营了,拖到这个点才说,这不是耍人么?
“哎,哎,小道童,我可不是来听讲经!”岩鹰急眼了,冲到小道童面前连声嚷了起来。“赶紧给你师傅说说,我有急事!”
小道童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急事?火上房找衙门,救人找街坊,找我们这小观做什么?你这是沾亲啊还是带故啊!”
岩鹰被这话噎得一顿,没等岩鹰反应过来,小道童已经转身入堂,“呯”地关上房门,让岩鹰狠狠地吃了个闭门羹。
一般邪火在岩鹰心头涌起。娘的,不就是个道观么?狂什么狂?见个人还摆出幅皇帝老子的架势?惹火了,大不了硬闯,把那死老道抓起来逼问,看他说不说!
“伊峰子,你给我出来!你再不出来,休怪我硬闯了!”岩鹰吼了一句。
厅堂里若有若无的飘出小道童嚣张的声音:“好啊,只要你有本事就闯吧。只是,到时候有个什么好歹,可别哭着喊着要我赔,我可赔不起。”
还真是隔着门缝看人,把人给看扁了啊!岩鹰真恼了,一脚朝厅门狠狠地踹了过去!
岩鹰蓦然觉得脚下一空,身子仿佛被人推了一把,不断地往下坠!睁大眼睛,岩鹰仔细看着眼前场景变幻,愕然发觉自己竟处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中,迷宫内,八颗硕大的铜柱极为惹眼!
“真有本事,便走出这里罢。”小道童幸灾乐祸的声音隐约在耳边响起。
不就是迷宫么?岩鹰满不在乎地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风!
狂暴的风!
劲风呼啸着吹向岩鹰,把他的脸吹得生疼,强劲的风力让他几乎站不稳脚根!死死抱住最近的铜柱,岩鹰咬紧了牙关,手指死命的抠住铜柱的纹饰,这才稳住身形。
岩鹰有意召出土墙来挡挡风,以便自己喘上口气,却愕然发现,这一片空间里,竟然只有风,只有狂暴的风!什么土也好、木也罢,居然一丝都没有!
扑面的狂风越来越厉害,不仅仅是吹得皮肤痛,更是沿着鼻口处灌入体内,开始搅起了肝肠。不,不仅仅是肝肠,就连每一寸肌肉、每一分骨骼,都被这狂暴的风摧毁无遗!害人的是,这些被暴风摧毁的肝肠骨骼,竟以一种与暴风破坏力不相上下的速度在渐渐恢复!
这是在活受罪啊!岩鹰欲哭无泪。不,别说哭了,岩鹰突然发觉自己对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心神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暴风将身体摧毁又恢复,几乎是无限的进行着这个该死的循环。
是了,释不开那家伙呢?这个疯和尚,害人不浅呐!要不是想着有他罩着,岩鹰能这么硬闯么?这死和尚、疯和尚!当初就不该信他!
小松观,这地方居然那么害人!等大爷出去,定然一把火烧了这破观!岩鹰心头暗暗发狠,却浑然不顾自己能否是这观主的对手。
“无我,无欲,无求,自然无痛。”释不开这疯和尚是属蛔虫的,这时候居然传音到岩鹰耳中。“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
无我?说得简单!那是痛不在你身上!岩鹰的心底咒骂了一声,却也只能无奈地将心神放开,任由暴风摧残。
或许释不开说的真有道理,岩鹰的心神放到铜柱的纹饰上,渐渐觉得似乎没那么痛了。一遍又一遍,整个身躯都被重塑、破坏、再重塑,身体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渐渐地,岩鹰觉得,自己似乎也化成劲风中的一份子,身躯在风中快活地游荡。丹田处,一丝丝清风渐渐凝聚,缓缓压缩成米粒大小、内里闪烁流转的小球。
这,这是?岩鹰喜出望外。自己不能修练大风歌的问题,就此解决了?吼吼,这顿苦头没白吃啊!要是再这类便宜事,削尖脑袋也要去钻营啊!
不知何时,岩鹰发觉自己渐渐取得了身体的控制权。风,依旧那么狂暴,但岩鹰在其中已能游刃有余,仿佛是那鱼儿进了水中一般。这一刻,岩鹰甚至有些享受起这风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