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激战到日落,战事总算是落下帷幕。
县卫们几乎是同时倒地,或背靠箭垛,或倚着城楼,鼻孔里喷出沉重的鼻息,呼呼地喘着大气,任由随军郎中包扎自己的伤口,看冷眼看着辅兵、衙役、杂役们把战亡的尸首抬下去。
若是堂堂正正与屠狗军对敌,只怕是连一个活口都没法留下,使上了虫孑攻势、毒烟、咒术,再加上阵势与埋伏,列封县卫仍旧死了三十余名,重伤五十余名,轻伤更是无数,就连樊歆身上都带着伤。
愣愣地看着樊平的人头,樊歆心中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喜悦。性命是保住了,也胜利了,樊平的人头也拿到手了,可兄弟阋墙,真值得高兴么?一个名、一个利,真的就如此重要?
目光一转,看到岩鹰与岩豹兄弟俩相拥而庆的场面,樊歆没来由心头一酸。唉,富贵名利害煞人,别人只知道羡慕自己出身名门,身份如何的尊贵,前途如何的无量,可谁知道,名门中这如许的龌龊,人情是如此的淡薄?樊歆反倒羡慕起岩鹰来,或许他们出身低贱,或许他们历经苦难,可那洋溢于面的浓浓亲情,却是樊歆极度渴求的。
见樊歆在发呆,岳禁与陈伍摇摇头,自顾自的命令卫士们起来打扫战场,收缴胜利品。别的不说,那架巨大的弩床,还有那些中毒的飞马,断然不能放过。虽没了屠狗槌,可只要有那弩床,即便是造出一枝枝巨箭,威力也是非凡的。至于飞马,中了毒难道就不能解毒了么?要知道,飞马如今是有价无市,一匹飞马的价格市面上已经叫到了惊人的万两黄金!即便不骑,拿出去卖难道不行么?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残阳的余辉中,樊歆终于收拾了心情,冷酷地面对这冰冷的现实。眼下这一劫算是过去了,可后面的劫难,还是得挺直了腰板面对!不知不觉中,樊歆的心肠也坚硬了许多,或许,这就是成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罢。
青阳侯府。
玉阁。
巨大的供案上,供奉着一排排青色玉牌,每个玉牌上都刻着一个樊府嫡庶的名字。风韵不减当年的如夫人吕樱正跪坐蒲团上,虔诚地向老祖宗默默祈求自己能早日扶正,儿子樊平能早日继承青阳侯爵位,樊歆这个碍眼的绊脚石能被早日清除。
事实上,自吕樱进入樊府开始,夺嫡便已经无声无息地开展了。凭借娘家身后庞大的势力,吕樱早在两年前便成功地将没有什么背景的正室害死,偏偏这樊歆却似乎有人刻意护着般,下了几次手都没能害死。
这一次,拼着侯爷的责怪,吕樱擅自做主,将屠狗军全派了出去。只要樊歆死了,青阳侯就只剩下樊平这根独苗,还怕这爵位飞天了不成?国家?哼!哪个世家没点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哪家夺嫡会不死人的?大不了推出一两个替罪羊去便是。
算算时辰,大致也该是这时候了,为什么樊歆的名牌还没碎裂呢?吕樱的心都有些急躁了。区区一个边陲小县,难道连屠狗军都还拿不下么?
吕樱正心焦间,“啪”的一声,一块青玉牌无风自动,从供案上跌落,碎成了几瓣!吕樱大喜,目光扫向供案上,却立时变得悲愤无比,嘴唇哆嗦了半天却吐不出半个字。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樊歆,而是自己的心头肉樊平?为什么屠狗军尽出,还连区区一个县城都攻不下?为什么自己谋划了这么多年的事,眼见便要得手却功亏一篑?为什么老天对自己竟是如此的不公?
怨毒的神色在吕樱眼中蔓延,渐至扩大,进而涌遍全身!好啊!屠狗军奈何不得樊歆不是?那便让自己的娘家出面!这爵位儿子得不到,那就谁也别想得到!
城楼上,樊歆凭楼眺望,心头却是感慨万千。虽是出身在行伍世家,可这一战,却是樊歆第一次上场,说得难听点,樊歆就连做个合格的指挥都有着很大的差距,可终归是让他经历了一次血与火的洗礼。
夕阳残照,落霞嫣红,显出一幅壮观的景象。
“不太对头啊!”懒懒躺在飞檐上的岩鹰突然皱眉,目光望向那嫣红的晚霞。
樊歆扬眉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残霞不都这样么?”
“不,不对!”岩鹰斩钉截铁的道。“残霞虽然明亮,却绝对没有这般红!这应该是火,很大的火势!对,山火!我曾见过,这一定是山火!”
城楼上的嚷嚷声惊动了岳禁,举目远望,岳禁失声叫了起来:“不好,有敌情!”
以岳禁多年的经验,自然分辨得出,那是敌宼烧杀掠夺特有的景象!以这火势判断,来的敌寇数目极为庞大,只怕得有上万人!如此浩大的声势,不是黄巾就是赤眉,偏偏这两头,哪一头都不是一个小小的县卫能挡得住的!
“那,那是我家啊!”一名卫士失声大叫,随即向樊歆跪下,泪如雨下。“县尉,出兵,救救他们啊!”
“不成!你想拖着大伙儿去死吗?敌众我寡,现在出去就是送死!小子,把眼泪擦了吧!真想报仇,今晚养好精神,明天给我在这里多杀几个!”岳禁下来,一手提起这名卫士。“当年我家人遇难,我也和你们一样想去报仇!可是,上万的敌人,就是站着不动任你砍,也得活活累死你!为什么当这卫士?就是要借助大家的力量、借助手中的武器,去为家人报仇!”
“除了留值的卫士,其余人等,立刻去睡!”樊歆也叫了起来。“违令者,斩!”
一夜无语。
次日,日头刚刚跃出山峦,喷薄着暖暖的光辉,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地面隐隐有些颤动,卫士们无声地擦亮了手中的兵刃,静静地在城头上等待着下一场恶战的到来。
千骑奔涌,万人齐动,各色杂七杂八的旌旗彰显着这支队伍的良莠不齐,每名汉子眉骨上那一道赤红,则表明了队伍的来历。赤眉,这只传说中的队伍,终于呈现在岩鹰面前。
鼓声雷动,赤眉的队形突然往两头微侧,让开一条通道,一匹赤焰马驮着一名削瘦的汉子,闪电般的冲出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