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用过晚餐后,筱柠心神不宁地坐在客堂里和高亦泽闲聊,旁边的角落中,去去在给绯叶表演从人间学来的魔术。手法虽然拙劣,却引来绯叶那小丫头不断地拍手叫好,她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认真地道:“去去哥,你真的好厉害,可以教我吗?”
“这东西要靠天赋的!”去去得意洋洋地大声道,“你个小笨蛋,哪里学得来?再说,我这个大~魔术师,怎可能轻易收徒?”
筱柠被他咋呼得耳朵嗡嗡直响,扭过头去骂道:“吵死了,安静点行不行?绯叶你也是,这种小丑一样的表演,你还称赞?去去厉害,什么地方厉害?当娘娘腔最厉害!”
去去见她生气,立刻不敢作声。倒是旁边的高亦泽不知死活地戳了戳她,笑道:“你怎么了,一晚上心急火燎的,谁招惹你了?”
“多嘴,关你什么事?”筱柠一嗓子吼了回去。
“哟,你吃炸药了?对,这里是妖界,你是整间房里最大的那个。但你可别忘了,还有回人间的一天哪,我的小女佣!说正经的,什么时候带我去看那个裂痕?”
筱柠愈加不耐烦:“我……”一连串的咒骂正待出口,门口“蹬蹬蹬”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之相配合的还有一个男孩的声音:“老婆姐姐,老婆姐姐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去狮族看我?”
程筱柠:“……”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晚上她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啸渊这个死小孩,从哪里收到的风,居然闻着味儿就找上来了!
啸渊风风火火地扑过来,一把抱住筱柠的胳膊,甜腻地道:“老婆姐姐,我可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程筱柠将他推到一边,冷冷地道:“你是失忆还是失聪?我跟你说过……”
“好嘛好嘛,不叫老婆,也不叫姐姐,我叫你沉羽,这总行了吧?”啸渊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说。扭头一见高亦泽,顿时一蹦三尺高,“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我告诉执法长老去!”
筱柠刚要说话,却被高亦泽抢了先。他指着啸渊的鼻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去呀,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要是能动我一根汗毛,小爷我就跟你姓——哎,话说你有姓吗你?”
啸渊死攥着拳头,脖子上青筋也扯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吼:“你一个灵力低下的人类,有什么好得意的?我一只手就能弄死你!再说,就算我不是你对手,我爸爸妈妈率领狮族三千兵将,吐口唾沫就淹死你!”
高亦泽不怒反笑,手指点住啸渊,扭头对筱柠道:“瞧见了吗?你成天说我是二世祖,这才是真正的二世祖呢!”
为……为什么老是这样?高亦泽一跟啸渊碰在一处,就像火星撞地球,不闹个天翻地覆不算完!筱柠头疼得站不住,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想叫都使不上力。
正在这时,门外一个颀长的身影晃了进来,声音里带着温软的笑意:“怎么回事?妖精打架呢?!”
……好,很好。程筱柠认命地闭上眼——他终于还是来了。
寂音一眼瞥见筱柠抱着头一脸痛苦的样子,快步走过来,将她扶起来斜靠在自己肩上,柔声道:“不舒服么?是不是老病犯了?”
“没有,没事……我被他们吵得难受。你……你跑来干嘛呀!”筱柠没力气推开他,只能软弱地叹道。
这个怀抱,太熟悉也太温暖了,实在舍不得……
高亦泽之前一直带着谑笑跟啸渊斗嘴,这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暗云,身体也不由得坐正了一些。
这男人……是她口中曾经说过的那个,喜欢的人?
啸渊张牙舞爪地朝寂音扑过去,冲他不依不饶地大声喊:“这是我老婆,你不准抱,更不准亲!你们这些人……自己找不到老婆,就全都跑来抢人家的吗?!”
“没规矩!”寂音收去脸上的笑容,道:“是你爸妈教你这样跟上级说话的?”
这一句话具有极强的威慑力,啸渊吃了一吓,低头朝后退去,道:“啊……左……左护法,我一个眼花,没看清楚……”
寂音再不看他,径自扶着筱柠在椅子上坐下,朝高亦泽瞟了一眼,道:“这位先生就是沉羽带回来的人类朋友吧?我是寂音,你好。”
高亦泽一抬下巴,淡淡地道:“你好,高亦泽。”
去去原本一直在旁边看热闹,这时见寂音也杀了出来,不禁把手往前一搭,愁眉苦脸地娇声道:“哎哟,我的沉羽大小姐,这都凑成一桌麻将了,你可赶紧想辙啊!”
绯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筱柠朝她警告地“啧”了一声,转头对去去道:“你又不是老鸨,给我好好说话!去,叫来来带几个人出来打水洗地。我累得很,想休息了,绯叶替我送客!”
去去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条指甲锉,一边磨着指甲,一边非常不走心地道:“他没空。在后院带人赛前训练呢,后天就要开运动会了。”
程筱柠认命地抬头望天。她都快被这乌泱乌泱一屋子男人给弄得精神崩溃了,所谓的亲信还在后院跑步蹦高?
寂音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笑着对高亦泽道:“高先生家中有人身体不适吗?”
高亦泽也笑了一下:“正是,求遍名医也毫无办法,只得来妖界走一遭,给你们添麻烦了。”
“高先生胆大,竟不怕我们这些……异类?”
“呵呵,筱柠这样善良伶俐,可见你们妖界也并非都是面目狰狞心怀不轨之徒,我和她相处惯了,自然见怪不怪。”
筱柠身上起了厚厚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两个男人互相彬彬有礼的说话,她就觉得浑身寒浸浸的——怎么他们倒像是在较劲一般?
寂音颔首道:“实在不好意思高先生,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本该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只是我现在有些事情想和沉羽单独谈一谈,你看……”
他话还没说完,啸渊一下子跳了过来:“可是左护法,我也有好多话想对沉羽说呢!你们要说公事,白天再聊不行吗?”
寂音斜睨他一眼,道:“你怎知我要说的是公事?”
好烦……真的好烦……啊!
程筱柠突然觉得脚踝迸发出一股又麻又凉的感觉,沿着腿上的一条神经以极快的速度向上蔓延,激得全身都像掉进了冰窟,当下便站立不住,朝旁边一歪,幸而被绯叶眼疾手快地搀住。小丫头吓得脸都惨白了,用变调的声音道:“主……主子,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腿又麻痹无力了?”说着就要哭。
“别闹,又不是什么大事……”筱柠皱着眉头冲他她一挥手,心里却实在有点着慌。
自从药婆婆配制了“漱心丹”每年给她服用之后,这种感觉已经许久只存于她的记忆中。那实在太恐怖,仿佛全身的力量都由不得自己驱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拉进一片泥泞的黑暗中。今年明明已经吃过药,怎么会……
这一突发的变故令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吓了一跳。啸渊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一个箭步就飞扑过来,皱着一张脸抓住筱柠的手腕口中胡乱嚷道:“老婆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我气坏了?没事吧,我……”
寂音脸色一变,将啸渊推到一边,俯下身关切地道:“我就说你是犯了病,你还嘴硬!快点,跟我去药婆婆那里瞧瞧!”
说完,也不管筱柠同不同意,一把将她扛在背上,便往门外冲去。
高亦泽慢了一步,愣怔了一下,跟在后面也快步出了门。
这两个人……连脸上的神情都那么相似,只要站在一起,就仿佛在周围竖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所有其他人,都是“外人”。他们之间,仿佛纠结缠绕着千丝万缕,就算是隔得再远,也扯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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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婆婆住在妖界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房子的形状像是一个巨大的红色蘑菇,美丽而令人生畏。
她是个外表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人,生得艳光四射,头山簪了一朵黄白色的山茶花。寂音背着筱柠闯进屋里时,她正准备睡下,看到这个阵仗倒给唬了一跳,赶紧爬起来将筱柠扶到一张竹椅上坐好,不由分说将其他一干人等赶出门去。
“我简直不知道你在折腾什么。是不是真活得不耐烦了?”药婆婆一边替筱柠诊脉,一边责备地道。这女孩子自从来到妖界的那一天,各种麻烦就从没消停过。她医得久了,难免也有感情,看她这样,自然是有点心疼。
筱柠用手臂撑住额头,大喘了一口气——可算是清净了。抬头瞄了瞄药婆婆,难得地嘟嘴撒娇道:“哎呀婆婆,人家都已经够难受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唠叨嘛!”
“哼,少给我来这套!”药婆婆笑着嗔道,“我问你,今年的‘漱心丹’,你是不是没按时吃?”
筱柠心虚地点点头:“嗯,那个……谁让你非要用那个什么药引?在人间,龙涎草太难找了!”
药婆婆那双艳光四射的长形大眼睛倏然一瞪:“不好找,就不能回妖界一趟?我知道你不愿意回来,可这好歹是你的家呀!当初执法长老就不应该一时心软把你抱回来,太不让人省心了!我说小姑奶奶,本就先天不足,可不可以稍微注意一点?好在再过几个月你就回来长住了,到那时,我非盯紧你不可!”
“非要说这些让人心里难受的话,讨厌死了!”筱柠负气道,“你明知道……”
“明知道你不想嫁,是不是?还不都是你自己作出来的,怪谁?”药婆婆边说边收回手,走到门口拉开门,对寂音道:“没大碍,就是因为今年服药晚了,心里一烦躁就旧病复发。我等下配点药给她吃了就完了。你可要进来跟她说两句?”
寂音忙不迭一脚跨进来。药婆婆回头冲两人一笑,走出去带上门。
“是我的不是,不该伙同啸渊一起闹你,还有那个高先生……你现在觉得怎样?”寂音在筱柠身边坐下来,想要上来牵她的手,被她躲开了。
“早说了没事,你……不必太担心。左护法——”筱柠抬起头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你就让我清清静静的,我们之间,再没什么可说了。”
“不是的。”寂音急切地道,“从前的事情,说不上谁对谁错,非要追根究底,也不过是个误会。要真就这么算了,我真的太不甘心,而且我相信你也是一样。你听我说,这未必就是最后的结果,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距离你嫁去狮族还有好几个月,说不定会有转机。”
“你什么意思?”筱柠瞪大了眼睛。
寂音笑了笑,用和缓的语气道:“你知道我,没有把握的事情,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是,你相信我最后一次,我不会让你嫁给啸渊那个小孩子,绝对不会。明天我就去同长老们说,让他们另外派人到人间捉拿犯事妖怪,剩下这几个月的时间,你若愿意留在人间,就自己好生养养身体,吃吃玩玩很快就过了。我保证,最后去人间接你的人,一定是我。”
筱柠鼻子发酸,垂头低声道:“我一点也不想要你给的这种希望……”
在这个世界上,比绝望更恐怖的,就是无望的希望。
寂音终是揪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哑声道:“沉羽,我不会让你失望,一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