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筱柠很焦虑。
妖怪的复原能力与人类不可同日而语。在昏睡了整整一天之后,隔日清晨,她肩上那块被烈火灼烧出来的伤处便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第三天,连疤痕也尽皆消失,皮肤滑腻如初。
可关键是,她没法子跟高亦泽解释啊!
从前,她也曾在外出追查犯事妖怪的时候受伤,但周家上下从来不曾发觉。她可以毫无顾虑地在第二天如常出现在众人面前,从未引起怀疑。
可这次,她是被高亦泽亲手从屋子外面捡回来的,身上的伤有多严重,他恐怕比自己还清楚,她怎能如此迅速地毫发无伤活蹦乱跳?
这个男人,控制欲实在太强。不给好好吃饭,不让洗澡,这些都算不上是什么大事。最令她恼火的是,高亦泽像是囚禁犯人一样将她关在房间里,连偶尔的下床走动,也会惹来大声的呵斥,一点自由也没有——简直跟人类坐月子一样。
若在平常,程筱柠自然是乐得清闲。但眼下,花魄逃走了,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觅得她的下落,来来和去去更是行踪未明。她试过与二人联系,电话接通了,却长时间无人应答,实在没办法不担心。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不过几个月不见,花魄的妖力竟然强大到如斯地步。在妖界时,这女人本领虽算不上差,但大部分的精力都花费在了花草之上,根本从来就不是筱柠的对手——难道她已经练成离魂之术?
已经过了四天,来来和去去究竟在哪里,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程筱柠想了又想,心里擂鼓一样不得安生,索性翻爬起身,打开门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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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没有人。
来了高家这几天,筱柠已然发觉,高亦泽根本就是一个标准的宅居动物——或者说,夜猫子。
白天,他可以一整天窝在书房不出门,坐在书桌前仿佛很忙碌的样子;而到了晚上,他立马像是变了一个人,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扑向黑暗的大地,不到凌晨绝不会回来。
现在不过才下午三点过,他一定就在楼上。可是……如果手脚轻一点偷偷溜出去,他应该不会发现的吧?
程筱柠小心翼翼地脱下拖鞋拎在手里,以足尖点地,如同跳芭蕾一般朝门口滑去。
还差一点,一点点……马上就要够到门把了……
“程妈?”
突然传来的男声吓得程筱柠一个激灵,手里的鞋“啪”落到地面上。一回头,正好瞧见高亦泽那颗卷茸茸的脑袋从一楼浴室里探出来。
“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打算去哪?”男人斜斜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问道。
“那个啊……我觉得……我觉得今天身体没什么大碍了,想那个……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程筱柠胡诌道,同时在心里不住地暗骂:真是见鬼,自己明明只是他的女佣,又不曾被绑住了脚,干嘛这么害怕他?
高亦泽咧嘴一笑:“哦,好得这么快?果然是……”
“是什么?”筱柠总觉得他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心中一凛,连忙追问道。
“果然是天生当佣人的命,做惯了粗活重活,身体结实啊!”
筱柠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一个男人,也算是高高大大的,嘴巴怎么这么毒……
不想和他浪费时间争辩,她暂且忍下这口气,咬着嘴唇道:“我出去散步,没关系吧?”
“过来帮我洗头。”男人就像没听到一样。
“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洗……洗头?
“需要我重复一次吗?难道这次被街头艺术家弄伤之后,连听力也退化了?”
“不……不是的,我是说,先生你直接自己洗澡不就得了?”
“我早上洗过了。”高亦泽皱着眉头抓了抓脑袋,“现在就是觉得头脑不太清明,想洗个头放松一下。”
“但是……”让我帮你洗头?你脑袋被鸡啄了?
“嗯,先生,我是你的女佣,平常只负责你家里的各种日常事务,应该不用……”
“规矩是你定的?不是?那就赶快过来!”
高亦泽说完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程筱柠站在原地呆了半晌,理智终于帮助她选择了妥协,苦着脸,迈着小碎步,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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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亦泽躬身坐在浴缸边上,筱柠站在他身后,有点费力地用淋浴器打湿他的头发,抹上洗发精。
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给除自己以外的人洗头,感觉还真的很奇异。浴室里热气蒸腾,高亦泽身上有种很淡的皂香,混合着洗发精的味道直扑在她脸上,白色的泡沫顺着脖颈溜进衣领里,拖出一道半透明的痕迹。
妖怪们没有太多的花花肠子,对外表的事情看得很淡。女妖们虽然也爱打扮,但那多数是因为和人类相处之后学来的习惯,真正与其他同类交流时,更多依靠的,是直觉与感应。而人类——尤其是那些长得好看的人类——他们干干净净的站在那儿,身上,却有一种诱惑的讯息。
她的手指滑过高亦泽的耳畔,在短短的卷发中间穿梭,有点粗硬的发丝握在手掌中——
像猪鬃一样!
程筱柠脑子里突然划过这个念头,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你专心一点好不好?!洗个头而已,有这么欢乐吗?”高亦泽低声斥道。
筱柠取下淋浴器给他冲着水,正要翻白眼,忽听得他“呀”了一声,赶紧问道:“怎么了,我用的劲太大了?”
“泡沫进眼睛了!”
人类真是脆弱死了!
筱柠一面腹诽,一面忙不迭地从旁边扯了条毛巾盖在高亦泽眼睛上,轻轻蹭了两下。
“好……好了吗?”
男人动了动眼珠,睁开眼睛:“帮我看看擦干净了没有。”
程筱柠踮起脚尖凑近仔细瞧了一下:“唔……没有泡沫了,不过,有点红……”
高亦泽不怒反笑,指着她的鼻子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愈加浓郁,不知道为什么,弄得人有点发晕。
“对不起嘛!我又没帮别人洗过头,真的不是故意的!”程筱柠脸皱成一团,有点愧疚地道。
高亦泽朝她脸上望了望,道:“知道道歉,应该还有得救。你这个样子,倒有点人味儿了。平常就像个机器人一样:‘是的先生’,‘好的先生’,‘我知道了先生’……你不嫌无聊吗?”
程筱柠正待分辩,他却一把将毛巾抽了过去,在头发上随便擦了两下扔进洗手池,道:“洗完头果然舒服很多。你刚才说,想出去走走是不是?”
筱柠登时喜上眉梢:“我可以出去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赶回来准备晚餐,不会耽误……”
不等她说完,男人率先迈出浴室。
“走,跟我去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