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很兴奋的走到林黛玉身边,身后跟着的是袭人。今天的贾宝玉戴着束发珍珠银冠,穿着绛紫白蟒箭袖,腰上围得是大红色攒金珠束带。配上他那比女子还要白皙的皮肤,看上去艳丽异常。
“林妹妹,你在这呢?”贾宝玉面带天真,说话时与孩子无异。后面的袭人眼露不悦,只是还依旧笑的温柔。“二表哥好。”黛玉向他打了个招呼,非花也跟着向贾宝玉行了个礼说:“二爷好!”贾宝玉身后的袭人一动不动,身子贴着他。黛玉见到这一幕,眼眸一深轻笑不语。贾宝玉看黛玉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装饰颇为朴素,但愈显得她气质出尘,不落世俗。黛玉笑言:“二表哥来了,见过王爷了?”贾宝玉见黛玉与他说话,高兴的不可自抑,飞快地答道:“是呢!刚才与王爷说了几句话,不耐烦应付这些场面,就偷偷溜了出来。”黛玉心想,这贾宝玉如今都十六七了,还表现得如此不知事,怪不得贾政时常教训他。她忽然想起,贾宝玉来时,非花未说完的话,心中一动。这贾宝玉应该不是这种毫无心机的孩子吧?心下虽如此想,还是浅浅的笑着说:“二表哥是个性子直率的。快千万不要让二舅舅听到了,不然有二表哥好受的。”戏谑的语言,让贾宝玉喜出望外。林妹妹说的话,与他的关系显得很是亲近。“妹妹不必担忧,我在父亲面前是断不会这样的。”贾宝玉笑得比刚才更深,也更天真了。这贾宝玉还真是够让人无语的,他哪句话听出她是在担心他,她明明是在嘲讽他好不好。如果贾宝玉受罚,她绝对比任何人都要开心。正当贾宝玉欢心时,后面袭人扯了扯贾宝玉的衣服。“二爷不是还要去看薛王妃么?再耽误下去,王妃就可要歇下了!”声音柔的想要滴水。贾宝玉本来还因为,袭人打断了他与林妹妹的谈话,有些不耐烦。但一听见袭人轻柔娇媚的声音,整个身子都酥了,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今早袭人的媚态。遂本欲责怪她的话,就温柔了下来。“我竟忘了,还多亏你能记得。那我就先走了。”最后一句话,是对黛玉说的,有些歉然。黛玉点头示意,还是那样浅浅的笑着,疏离而有礼。“表哥请便。”黛玉与他错身走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贾宝玉又回身叫住了林黛玉。黛玉回首,等着贾宝玉开口。“妹妹,没事就多到怡红院走走,别闷坏了。”黛玉答应着,离开了。除了怡红院,她可去的地方有数不胜数,怎么会闷坏了。而怡红院,恰恰是她最不能去的地方。莫说王夫人不乐意,就是怡红院里的那些丫头,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她是不想好好活着了,才会想去怡红院。
“小姐,这袭人真不懂规矩。要不是怕惹麻烦,奴婢必定好好的教训她一顿。”非花咬牙切齿的盯着袭人的背影。“无妨,一个袭人,还不值得让我们出手。”黛玉掐下了一朵粉色的月季,温柔的笑着对非花说:“你看,这花开得多美,但还不是被我摘了下来,拿在手里,任意把玩。”非花看着自家小姐的笑容,感觉一阵冷风吹来,全身都发冷。非花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被厚厚的云遮住了,秋风凉了。“非花,记住了,以后叫我姑娘。”非花愣了一下:“为什么?不是一直都称小姐为小姐么?”黛玉看着一脸疑惑的非花,难得想戏弄她一下:“不为什么,入乡随俗。”非花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傻丫头,现在的她们寄人篱下,决不能让人抓到话柄。黛玉看着身旁的那一丛矮菊,摇了摇头,眼神中藏着无奈。“好,姑娘。”非花很认真的叫了黛玉一声,没了往日的跳脱。黛玉的心忽然沉了一沉,连最洒脱的非花都失去了那份纯真的心性。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做错了。为了前世在仙界的恩怨,搅乱今生这些人的生活。她是不是要试着放下?她的心迷茫了……“姑娘,姑娘。”发呆的黛玉被非花焦急的呼唤声叫醒,“嗯?怎么了?”非花看着她说:“姑娘你没事吧?”语气里满是担心。“噢,没事。走吧!”黛玉完美的掩饰下了自己的情绪,“非花,那件事到晚上再说吧!”不急,她需要在这段时间想一下,她到底是不是做错了。为了那么久远的一件事,就拉上了这么多人。她需要静心想一想了。
午时,贾母的人来请黛玉到正堂,要开宴了。宴席上,与薛宝钗婚宴时的规矩相仿。只不过,男女的桌子之间隔了一架梨花木外框的蜡染侍女的屏风。虽说屏风之间人影清晰可见,但聊胜于无,不坏了规矩就好。
这顿饭吃的毫无滋味,席间都是些逢迎之词,无聊的让人没有食欲。当然,这些人之中不包括黛玉。她就着席间众人的你来我往,口蜜腹剑,吃的香甜。非雾在开宴前回到了她这里,果然不出她所料,待薛姨妈离开了薛宝钗的寝室后,贾迎春就过去了。非雾趴在薛宝钗寝室的横梁上,偷听到了贾迎春与薛宝钗的谈话。非雾听到,贾迎春以帮助薛宝钗对付林黛玉为由,让薛宝钗帮她推掉她与孙家的婚事。要说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是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与贾家是故交。如今,孙家只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的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等待提升。因未有家室,贾赦又见其是世交之孙,且人品家当都写称和,遂青目择为东床佳婿。但实际情况却是,贾赦欠了孙绍祖三千两银子,因无法偿还,就与他商量拿贾迎春抵债。贾赦是想,既不用还那三千两了,又可以加深与孙家的交情。大部分中京人都知道,孙绍祖为人风流,经常留宿在花柳巷中的某个妓家。若要打听孙绍祖的为人,花柳巷中的那些姑娘都清楚得很。孙绍组出手大方,风流好色,非美人不要。孙家上下,只要是姿色貌美的丫鬟都上过他的床。虽说如此,贾迎春作为一个甚少出门的闺阁女子,又如何能知晓孙绍祖的为人。想来也是薛宝钗从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贾迎春,然后以等价交换的方式,与贾迎春谈了这笔交易。只是,林黛玉到贾家后,与薛宝钗总共见了一次面,今天才是第二次。她还真没发觉她哪儿不小心惹到了她。黛玉心思一转,莫不是因为九年前那件事。九年前,自己蒙着面,最后连逃走时都走得不是寻常路,薛宝钗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再者说,自己那一天打的是薛蟠,根本没有将她怎么着,她为何要如此跟自己过不去?黛玉平静的扫了一眼,首座上气度雍容的薛宝钗,举手投足间可见其大家风范,有些不知其所以然。现在她很能肯定的是,有了薛宝钗的插手,贾迎春应该不会向书中写的那么惨了。她现在仍然清楚地记得,太虚幻境中,《金陵十二钗正册》上描述贾迎春一生的那首诗:“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贾迎春的生命轨迹发生了改变,帮她改变的人不是薛宝钗,更不是林黛玉,是她自己。这时的贾迎春,已经不是那个一切都无法让她上心的贾迎春。她不再懦弱,不在漠不关心自己周遭的一切,她懂得了把握自己的命运。连林黛玉都无法猜测出,她的未来会是如何。是黯淡无光,还是光华四射。
这顿饭就这样结束了。吃得无滋无味。再美味的珍馐,在这种场合上也食之无味。
薛宝钗和楚云天都被邀到大观园里休息片刻,众人紧跟其后。不过还是女子一队,男子一队,走的方向也不同。女子去的是通往蘅芜院的那条路,而男子走的是到凹晶馆的路。两队人马中间隔得是近十亩的荷塘。黛玉不耐烦跟在这些人的身后,不仅得提高警惕应对问话,还要防着薛宝钗和贾迎春的小动作。她就带着非花非雾往回走,脱离了众人。黛玉走了一会儿,但由于对这大观园还不熟悉,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里,也找不到了来时的路,非花和非雾就更不知道了。三人只好胡乱走,等过一会儿逛够了,再找个婆子丫头的问一下路。
黛玉正走到一处美妙的所在,左侧几米处是长长地矮院墙,上面布满了暗绿的青苔,颇具韵味。只是不知,这处是个什么地方。在院墙的转角处,缓缓踱步走出一位美人。这美人梳着一个道姑样的发式,仅以青白色素花飘带束住满头青丝,发带与长发迎风而动,有仙家气质;身穿青白色镶白边的道袍,纤纤柳腰上系着的是白色长带,垂直脚踝,随风飘动,愈加显得飘飘欲仙。再看相貌,如柳蛾眉,如月双目,如玉之肤。眉间有清愁,唇色淡若大病初愈,似柳扶风的娇弱身姿,令人观之心生怜惜,愿珍之藏之。美人执一拂尘,渐渐行至黛玉所在之处。黛玉一看美人的装扮,就知她是金陵十二钗之一的妙玉。《金陵十二钗正册》言妙玉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