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西院本是堆放杂物的，东西两边共八间厢房，租借给永宁卫开设卫学便充作学堂之用，卫学借调东院县学的一名训导来教授武官子弟读书识字。不过一般都是放羊，这些大爷又不参加科举，学会识字就够了，教他们四书五经平白污辱了圣人经典，更何况也没人认真去学。
西院与射圃只有一墙之隔，这射圃本是供儒生练习骑射之用，不过古时的君子六艺经过这么多年的阉割，如今就只剩读书了，指望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骑马射箭，还不如教母猪上树来的实在。是以这荒废的射圃便便宜了卫学，正好充作武官子弟习武射箭的演武场。
秦臻来时，平时门可罗雀的卫学已经来了不少人，这些纨绔平时都忙着欺男霸女，哪里有时间来读书习武，若不是听说换了狠茬子来当教官，估计今天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秦臻找了根柱子正要拴马，边上忽地窜出一个人影，麻溜儿地从秦臻手中抢过缰绳，抢着帮秦臻拴马。
“嘿，三少爷，这点小事岂劳您老亲自动手，我帮您拴马就是。”
一个高高瘦瘦地青年，满脸讨好地跟秦臻献媚。秦臻看了他一眼，想起了他的身份，这人名叫周吉昌，乃是永宁卫左千户所一个百户的子侄，那百户绝嗣，只有几个子侄，以后等那百户退下之后，这份袭封自然是要从他几个子侄之中选出的。这周吉昌脑袋灵光，知道提前烧香，对于秦臻十分巴结讨好，只要秦臻帮他美言几句，这袭封自然是跑不了的。
秦臻对于这种人谈不上厌恶，但也谈不上好感，他微微点头，任由这周吉昌献媚。他知道要是自己说不用，自然又少不了一番死缠烂打，还不如任其去做来的自在。
见秦三少承情，周吉昌心里欢喜不得了，迎着秦臻进了学堂，端茶递水，擦桌擦凳，忙前忙后，好不殷勤。
秦臻坦然受之，心中不禁有些飘飘然，前世的他虽然当过一段时间的县委大秘，但若论风光，还是不及此时。毕竟前世的奉承讲究含蓄，不似如今这么直白，不过若论爽点，还是直白些好啊。
三少爷很爽，不过有些人就很不爽了。很快，一个尖利的声音就入耳了：“哟，这不是秦三少爷吗，秦家的派头就是不一般啊，撒个尿都有人扶卵子，哪像咱们这些泥腿子，唯有靠抖啊。”
此言一出，学堂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
“周吉昌，你个没卵子的，瞧你那下贱模样，不去蜂窠做相公倒是可惜了。”
周吉昌高高瘦瘦，面相白净，颇有几分俊俏，平时便被人戏称作“相公”，不过那是私底下开玩笑，不作真的。而如今被人当众这般喝骂，顿时气得脸色通红，拳头攥得发白。
面对周遭哄笑声，周吉昌气得直欲发狂。古人最重面子，落他面子比杀了他还难受。周吉昌此时恨不得冲上前去把那喝骂自己的混蛋暴打一顿，不过最后他还是强忍住怒火，压下冲动，因为对方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物。
见周吉昌受窘，秦臻不干了，人家拍自己马屁结果让给人欺负了，这跟直接打脸有什么两样？这要是能忍，还不如把卵蛋揣兜里。
秦臻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周吉昌的肩膀，稍稍缓解了一下他的窘迫。而后霍地转身，犀利地目光盯住了那个出声讥讽的人，打量两眼，脑海里闪过对这厮的记忆，知道这厮是指挥同知余邦侯的长子余耀辉，这厮是个废物玩意儿，只知吃喝玩乐，除了认识自己个儿名字之外大字不识一个，这厮还有个喜欢上街摸女人屁股的变态弟弟，被正义的秦三少打断狗爪扒了裤子吊在树上示众，此后便留下了心理阴影，老远见着秦三少就打摆子尿裤子。
“嘿，这不是狗儿么。呵呵，几日不见，还是本性难改啊，见着人就叫。诶对了，你家老四的病好些了没有？听说一见生人就尿裤子，你们家还得派人专门给他换裤子，这多麻烦啊，不如我给你支个招，直接给他穿开裆裤不就完事了吗，哪用那么费事儿啊，你说对不？”秦臻笑眯眯地打趣，抖出这厮的傻缺小名。
余家老四的龌龊事可是让晋江县的老百姓很是乐呵了一阵子的，这事儿人尽皆知，学堂里的众人想起这茬儿，笑得嘴都歪了，纷纷挤眉弄眼地盯着余耀辉。为这事儿余耀辉也有好些日子都抬不起头来，如今被秦臻这个罪魁祸首旧事重提，真可谓是新仇旧恨齐上心头，他一脚踢飞了面前的板凳，指着秦臻叫骂道：“秦三愣子，别他娘的说风凉话，有种咱们练练，没卵子就他娘跪下学狗叫！”
此言一出，充斥着哄笑声的学堂一下子静得针落可闻，众人都用一种十分古怪地眼神地盯着余耀辉看，好像在说，你这**脑子被驴踢了吧？
秦臻也是一愣，不过随即又笑了起来，那戏谑地笑容如同老猫见了送上门的老鼠一样意味深长。
看见秦臻露出的笑容，头脑发热的余耀辉顿时打了一个激灵，马上清醒了过来，暗骂自己太蠢了，怎么说出这样的傻话来，谁不知秦三愣子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能开五石硬弓，摆在院子外那落兵台上重一百零八斤的凤翅鎏金镋单手就能耍起来。自己这百十来斤跟他练，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无奈话已经说出了口，此时要是改口，估计以后得把卵蛋揣进兜里，余耀辉是万万不能收回刚才所说的话的，唯有硬着头皮死扛，祈祷秦三愣子看不上自己这小身板，不跟咱一般见识。
“哦？想不到狗儿有这个兴致，半个月未见，想必躲在家里下了不少苦功吧？要是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只怕别人道我秦臻不会做人了呢，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练练。”秦臻笑嘻嘻地道，说着迈着步子大摇大摆地走向余耀辉。
秦臻个子不算很高，不过气势很迫人，秦三少的“凶名”太重，这晋江县有着太多太多三少的故事了，秦三少不带帮手，徒手干翻带着七八个奴仆的纨绔子不过是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一切不信邪的纨绔们都付出过惨痛的教训，一个个前车之鉴给了后来人许多明示。是以现在县城里的纨绔老远看见秦三少掉头就走，面都不敢照的。不然要是赶上秦三愣子抽疯，挨了一顿暴打还没处说理去。
“我爹是跟他大伯共事，秦三愣子拉不下脸来对付我的。对，他拉不下脸的，只是想吓唬我罢了，得爷们儿一点，不能软了！”见秦三愣子一步步走来，余耀辉给自己打气儿，自我安慰着，不过腿有些不听话地哆嗦。
“嘿嘿，有好戏看了，余耀辉这厮平日最是嚣张跋扈，就属他蹦跶的最欢，不想这回撞上秦三愣子，可是惨啰。”
“啧啧，这倒霉孩子偏偏要跟三愣子犟嘴，真是寿星老上吊活腻味了。”
“不知道秦三愣子专治各种不服吗？还上赶着找抽，估计他家老四的开裆裤得给他留一条了。”
……
酱油众们的句句讥讽之言把余耀辉自我安慰积攒起来的“底气”击得粉碎，想起秦三愣子赫赫凶名，余耀辉腿软了。看着步步逼近的秦臻，余耀辉看了看自己被酒色掏空的小体格，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想说出服软的话，可是喉咙蠕动着就是发不出声音来，余耀辉急得上火，眼看着一只手探了过来，余耀辉急得都快哭了。就在此时，一声威严的低喝响起：“你在做什么？”
这句中气十足的低喝声如同一声闷雷，把专心致志等着好戏上演的众人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白发老人。老人身材高大，浓眉方脸，双眼如鹰隼，身上透射着一股令人慑服的威严之气，不怒自威。
这句低喝在余耀辉听来简直如闻天籁，原本吓得佝偻着身体欲往后退的余耀辉顿时生出一股“豪气”，居然挺身上前了一步，好似要跟秦臻死磕到底的模样。
秦臻回头，见一名不怒自威的白发老人盯着自己，锐利如刀子一般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他心中暗道，这等气势非身经百战的沙场宿将不能有之。
“禀老将军，余兄想与在下切磋一下武艺，在下不好驳他面子，所以才动手准备切磋切磋。”秦臻转身朝白发老人躬身拱手道。
闻言，白发老人摸了摸银白的胡须，沉声道：“哦？真有此事？”
余耀辉知道眼前这白发老人乃是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许国威许老将军，许老将军出身泉州世族许家，曾任福建都司指挥同知，乃是昔年抗倭的沙场老将，军中资格甚老，昔日在其麾下听调之人如今大都在军中身居要职，镇守一方。有如此强大的关系，余耀辉自然想在其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于是他顺着秦臻的话附和道：“不错，老将军，我与秦兄本想切磋一下，不想竟打搅到了老将军，真是罪过罪过。”
“哈哈，好好好，老夫本以为如今这卫学之中都是些仗着祖辈余荫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想不到还是有些青年俊杰的。”闻言，许老将军抚着胡须大笑，开口称赞起来。
得了夸赞，余耀辉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眉开眼笑，脸上熠熠生辉，干瘪瘪地胸膛十分“豪迈”地挺拔起来，满眼神气地睥睨周遭刚刚讥讽过他的酱油众们。
秦臻看着刚才吓得快哭了的余耀辉现在如同一只神气地公鸡，昂首挺胸，四下睥睨，心中暗暗好笑，道他真是个现世宝。
余耀辉得瑟得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众人心中气愤，若不是碍着许老将军在，不然唾沫星子早就将这犯贱的**给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