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姐。”冯云侧头，淡淡道。
闻言，左戬如遭雷劈，神情呆若木鸡，一张小脸写满不安和害怕，哽咽道：“姐……姐，她，她要去哪？”
“我怎么知道？可能很远吧。”冯云看着神情大变的左戬，似有感慨道：“或许，不会再回来吧，连个挽留她的人也没有。”
左戬一颗心瞬间踏空，仿佛失去了所有依靠的孩童，内心充满害怕和彷徨，几番挣扎后，哀求道：“冯先生，你，你把姐姐留下来，好吗？”
“我？”冯云心里气笑了，但表面还是很正经：“我与你姐姐不过是寻常朋友，我，是留不住的。”
“船快开了，喊她一声，给她道个吧。”楼船上的水员已在起锚，拉起风帆，这船，很快就要开了。
左戬急了，心里那点别扭涣然冰释，取而代之的则是满心的焦急，一些看不见的情，总是在失去，或者快要失去时，才能感受到它的可贵。
“姐姐，不要走，你留下来！不要走啊！”也顾不上码头上的人都看着自己，左戬仰着脖子，双手作喇叭状大声地呼喊着。
未几，楼船最上层，人群骚动，一个浑身黑色披风，手抱七弦琴的女子身影靠近船舷，远远看着焦急的左戬和左戬旁负手而立的冯云。
她没有说话，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的弟弟，和那个男子，似在心里刻下一道最深的印记，好在今后的旅途中，时时记起，这送别的一幕。她不明白，冯云是怎么知道自己离开的，她的离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一个朋友，仅有的接触就是醉月楼，但，他们同样不知道，而冯云，却知道，还带着左戬，专程来为她道别。
“姐姐你留下来啊，戬儿错了，错了……”左戬哭得跟小泪人似的，哭天抢地的嚎哭引得码头上的人纷纷侧目。
可，无论左戬如何呼喊，如何哀求，醉如星都无动于衷，只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船，开了，左戬更急了，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亲人，随着船只飘去，他心如绞痛，呼喊地更加凄厉了，注意此幕的人均纷纷摇头，大有同情之意，还有一个大婶实在看不下去，从菜篮中拿出一个刚从集市买回来苹果，左戬置之不理，冯云感谢着替他收下。
“放心吧，我会照顾他。”望着远走的船，冯云平淡道，声音虽然不大，可他相信醉如星能够听到，果然，只见醉如星掀开面纱的一角，嘴唇轻动。
“不用谢。”冯云长手告别，目送这楼船划出天际，驶入云海苍茫间。
“走吧。”冯云拉着哭喊不依的左戬，他嘴中碎碎叨叨的，全是姐姐，如今姐姐走了，他才想起她的好，哪怕平日严厉对她，现在看来，也未尝不是幸福，可姐姐走了，再也没有人会对他好了。
在街上漫步走着，哭着哭着，左戬累了，声音哑了，变得沉默下来，甚至还有些颓丧。
冯云看在眼里，似浑然不在意，没心没肺地将大婶给左戬的苹果咬在嘴里砸吧砸吧响，清香的水果味，随着迸溅的果汁萦绕在周围。
“哼，姐姐走了你就不伤心么！”左戬抬起头，鼓着腮帮子道。
“伤心？我伤什么心？又不是我气她走的。”冯云三下五除二就将苹果啃完，拍拍手东瞧瞧西瞄瞄，似对醉如星的走，十分不在意。
左戬默然，姐姐的确是自己气走的，她当日送帖子时，其实，是希望左戬也一起去的，只是，想到这里，他万分恼恨起自己来，之前的间隙都在无形间化去，这也是冯云的目的所在，左戬性格绝强且有傲气，正面教导，反而会适得其反，不若让他自行从一场分别中释然。
“放心吧，你姐姐，她会回来的。”冯云一手把持着一个新鲜玩意玩弄，头也不回地淡笑道。
“真的，她什么时候回来？”左戬眼睛一亮，身上的颓丧收敛不少。
“我怎么知道，不过，我只知道，如果她回来，见你还是这副模样，恐怕，也不会认你，你姐姐的易容术，你也知道的，她不想你认出来，就是她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知道她是谁。”冯云扔下那玩意，踱步向王府走去。
“好！我要振作，我要好好读书，一定要让姐姐看到我的进步！”左戬一下来了精神，小跑着跟上冯云。
“你怎么肯定，我姐姐一定会回来？”回来的路上，左戬好奇道。
“嘿嘿……”冯云望着将至的黄昏，目中有几分留恋与回忆：“你姐姐那样聪明的人，她怎么会真的舍你而去呢，或许不久就可以再见到吧，只是那个时候，她已不再是醉如星……”后面一句话，是冯云在心里说的。
回到王府，吃罢夜饭，冯云就受到王安的传召，两人在书房中商量了很久，直至夜幕十分，冯云才面色平静地回来。
夜里，左戬一直没有睡着，想着离去的姐姐，辗转反侧不能眠。
“冯先生，你说，姐姐当飞贼，是不是有苦衷呢？”左戬幽幽道。
隔着床，冯云嘴角微扬，你这小子总算开窍了么，前日怎么不这么想？
“夫子云，盗亦有道，盗也分层次的。”冯云淡淡而笑：“盗财物，仅为自己享乐，这是最低层次的盗，是人人皆不耻的盗。心中有贫苦百姓，为他人能安居乐业而盗，是第二层，是圣人也赞许的盗，就像你姐姐一样，为了流浪儿童而盗。心中有天下，为国而盗，是第三层，也是最高境界的盗，红拂盗印，就是如此，古往今来，多少贤人都歌颂红拂，何曾有人诋毁于她？所以，你姐姐虽然盗，但却是为正义而盗，是圣人也赞许的，你明白了吗？”
左戬听得眼睛发亮：“这么说来，姐姐做的是对的？”
冯云点点头，心底却在暗笑，果然还是孩子好糊弄啊，今天一天，连消带打就把他心里的阴影扫除了，这对他日后的成长很重要。
左戬欢喜得不得了，姐姐在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起来，兴奋得更加睡不着了。
“对了，先生，为什么从不见你教我四书五经呢？”左戬忽然道，这几日跟在冯云身边，从不见他教学问，只见他整日在那里捣鼓稀奇玩意，那神奇的猪鼻子就是其中之一，姐姐的花粉把所有人都迷晕了，带着猪鼻子却没事。
“第一次见到你，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四书五经，只告诉我们做人的道理，却没告诉我们活下去的方法，这个世上，不是你洁身自好，不是你品行高尚就能活下去的，人心险恶，世事肮脏，要学会生存，才能在这个尘世中活出色彩，我不会刻意教你任何东西，只会把你带在我身边，你能学会多少，全看你自己。”
“可是先生，我也有看一些史书，《史记》、《汉书》、《后汉书》等等都有阅览，可我只从里面看到了“礼义仁智信”，为什么不见先生说的生存之道呢？”
“礼义仁智信？”冯云轻声念叨，嘴角带起一弯哂笑：“史书，为师也看过，而且看得比你还多，但为师看到的，与你不同。”
“先生看到的是什么？”左戬瞅了瞅，似乎冯云闭上眼，有睡意了。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冯云说着说着，真的就睡着了。
左戬歪着脑袋，满脑子都在想着几句话，不是礼义仁智信，是尔虞我诈与勾心斗角，可是，真的有吗？真的没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