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阴雨天气，都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如今也看不见了，只是晚间勾栏院生意倒还依然很红火，明月居里出入的都是些官家里来定菜的小厮，这时候来吃饭的不过寥寥的两三人。
佟掌柜的送完最后一个来订餐的，抹了把汗要去柜台算账，突见墨染像是要出去，连忙拦住了，"姑娘这时候可不能出去，天都擦黑了。"
墨染看天色总阴沉沉的，黑得早，往日她不也这时候出去的么，"佟掌柜今个怎么了？"
佟掌柜可是精明人，遇见那些大官高爵的都能巧妙应对，平日里那叫一个嘴巧，今日看着墨染一张稚嫩天真的笑脸，难得踌躇了半响，"姑娘，我们对面那间空闲的店坊今日开张了"见墨染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望他，下面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是家－－勾栏院，姑娘你一个女儿家如今这时候是不宜···出去的。"
要是墨染坚持要出去，掌柜的还这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还好墨染听了他的话只是愣了一会儿就转身上二楼了，他可是舒了好大一口气。佟掌柜的岁数不大，四十好几，家住在外乡，如今只剩个妹妹和老母，自己在都城里娶了个老婆，他有些本事，好容易在王府里面谋了个好差事，月钱可比人家一个小老板还多，哪知道上面的管事看他能干，起了妒心，竟诬陷他偷东西。打了四十大板被丢出来，病痛缠身，花光了平日里的所有积蓄，好容易治好了出门寻些事做，可王府是什么地方，从那里犯了事出来有哪个不要命的敢雇他，眼见家里揭不开锅了，原先温柔现身的的婆娘见势不对竟然跟着人带着自己私藏的钱财跑了，没给他和儿子留下一个铜子，正巧儿子生了病，高烧不退，他是急得眼泪横流，一家医馆一家医馆的去，可他没钱，都城里的人最是势力，哪个肯医，他抱着儿子行到东大街已精疲力尽，他是快四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如今是心尖尖都疼了，只是万念俱灰，连自己都没有生趣了。那时候这姑娘带着两个侄子过来，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也是姑娘好心，请人医好了幼子，又请他来上工，他以为顶多是个端盘子的，却是让他做了掌柜，连薪水都是按盈利算的，大夫说要是再晚一点孩子也就没救了。要不是姑娘，也不知道这时候是个什么光景，现在想起来，都不胜嘘喻。
二楼是招待达官贵人的包间，如今巧得很，天字号正对的便是新开张的勾栏院大门，墨染看过去，这名字倒是别致，胭脂楼，不正是胭脂美人，水粉相宜吗。大门口倒也不似别的烟花之地站着些衣着暴露的女子，而是迎着街道放了两盆万年青，若不是门口那一对露白得很的对联，还真是个雅地。
只见上面写着
上联:生意兴隆床板响
下联:财源广进裤头松
横批:客似云来
墨染笑笑，也不知道这地方的主子是怎么想的。从仙妖两界不和以来，人界也是诸多纷争，特别是最近这些个地方开得遍地都是，也不知道要出什么事了。
"姑娘，这些地方可不是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儿家该盯着看的。"
这声音阴阴邪邪的听着极为不舒服，竟然是掌柜的新招进来的伙计，平日里见他见人都是点头哈腰的，今日难得直起身来倒是个相貌端正的，墨染看他毫不避讳，离着她越来越近，眯眼道，"你来我这里也是一月有余了，平日里装得倒好，我倒没发现你还是个会大道理的人。"
他哈哈一笑，倒带了些迷恋望她，"姑娘人忙，自然没空注意在下。可在下爱慕姑娘已是良久了。"
他今日确实打扮极为不同，羽扇纶巾，不再装那畏畏缩缩的摸样，倒还是有一番贵气的。还没打量完，就被这爱慕两日给弄愣了，心下想法一个一个往外冒。
额，被调戏了。
好新奇。
那，要不要配合。
怎么配合呢?
这实在没经历过，想了良久只想到原先看过的话本里是有些描述的，但是记得不太清了，姑且就依着试试。
第一步，拿手帕掩面，没有手帕？变一个。
第二步，眨眼睛。
第三步，声音甜腻。
在调戏者看来就是这姑娘愣了许久，从衣袖里拖了方带花的小手绢，掩面，冲他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要勾魂似的，然后扬着美丽的脖子，甜腻腻的对他娇嗔，"奴家害羞嘛－－－－－－－－－"。一瞬间，他泪流满面的，真是劲爆，但为什么要用戏腔给唱出来啊。姑娘啊，我真不是来唱戏的有木有啊。
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抵抗力还是很强的，他稳定心神，面上淡定的笑，"在下戚光，借姑娘之处躲避良久，现下就要离去，可实在思慕姑娘，若姑娘不弃，我必然锦衣玉食，不负姑娘。"
墨染小帕子一摇，努力想看过的委婉拒绝人的话本，又是琢磨了半响。硬生生在苦恼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先在屋里转半圈，一个媚眼抛过去。
"郎啊，郎啊，奴家对你只有兄妹情啊郎。"
什么玩意，戚光脑袋里最后一根神经终于崩坏了。
额上青筋直冒，"来人啊，把老板娘给我带走，小心着些。"
屋外没人应声，戚光到底不是榆木的脑袋，立马发现不对，开了门就要出去，墨染哪里容得他走，一个法术过去，人就软软的趴地上了。
银发狐狸从门外走进来，正待开口。墨染迎面小碎步奔来，受委屈求安慰表情，"公－－－－－－子－－－－－－－－－－"
陌谦在外面听得很爽，可是轮到自己受罪的时候可就不那么好玩了，不要用唱腔的好不好，你其实就是不爽我听墙角吧，啊。
还好墨染只抽了一会儿，就问狐狸，"老远就感觉你回来了，不是说要半月吗。"
两人签了契约自然有股说不出的感应，离得近了也是可以心灵传音的，"还说呢，这次还没到青丘就被拦回来了。那一块乱得很，百芿尊者带着他南方妖界的一众妖怪将浅铛一族的驻地给团团围了起来，见到出来的，管他什么人抡了刀就砍，都半个月了，浅铛一族倒也沉得住气，也没动静，只是听说里面也没人出来过。"
其实天妖人三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界限，就如同是三个巨大无比的层叠空间，浅铛一族的驻地在东天界东面，光围着这一族对东天界其他种族可是一点影响也没有，当然不是说百芿围着大门浅铛一族就没法出门了，要知道飞天遁地的法器可不是炼着玩的。这关乎的是面子问题，人家都打到大门来了，你还缩着尾巴不敢出来，小门小户就算了，这可是东天界的四大家族之一，人不知说得有多难听。只是浅铛一族也有自己的思量，人家有证有据打上门，你迎战不是就变相承认了吗，这就不是一族的问题，是仙妖两界的大战了，敢吗？不敢，所以这面子只能让它丢着。
"这样不也丢了东天界的脸，东天君不管？"
狐狸来了兴致，"我也问了，哪知道东天界都是脸皮厚的，说是浅铛一族第一天就去大殿上请求支援去了，哪知道天君天后都没来，来了个管理君后诛事的仙官，说是君后双双闭关修炼去了。那是把浅铛一族族长给气得，前日里才开了蟠桃宴，今日就闭关了，要知道这一闭关多少也是百年，怎么那日不说呢。我猜想啊，他怕是差点没气晕在殿上。"
狐狸说得风趣，其中曲曲折折多少思量，他们这样的小妖小仙怎么也说不清，听不到关于暮得的，墨染也不好问，只觉得无聊得紧，踢了踢还倒在脚边的人，"这戚光是什么来头。"
"哦"狐狸颇为惊异的挑了挑眉，"这家伙还真被你迷得气晕八素的，连真名都告诉你了。可别拿你那妩媚的眼神看我，我渗得，说正经的。你上次与我说他有些不对，我便专门折返了佟掌柜的老家去探，哪里知道他家那老婆子和妹妹早被人杀了，村子里驻扎的都是些练家子，我听得他们说着戚光正是前朝遗留下来的皇子，哦，说是他还有个哥哥，叫戚季。都说今朝天子无道，要推翻了自己做皇帝。我是跟着他们一路上来的，你楼下围着的现下都倒了。"
墨染在人界这么些年多数都看风景去了，什么人间疾苦什么的一点感觉也没有，现下住在都城里，就觉着这些天乞丐多了些，别的也一无所觉，但是人间的事管多了没得惹因果，看着脚下的人，可真不知道怎么办。
这时马蹄嘶吼，楼下一片慌乱的，墨染连忙下去看，转头又吩咐狐狸，"哦，人间朝代替换的事我们是不宜参与的，你把他弄醒了带下来吧。，恩，还有他那一帮子手下。"
陌谦见她平日里与佟掌柜甚是交好，况相处了这么久，佟掌柜又是事事为她的，肯定会想知道佟家老母到底是何人害的，自己专门还去查探了，哪晓得墨染全不在意，不由望着墨染寥寥离去的背影，摸摸鼻子，感叹，再在人界生活多久到底是草木化身，内里其实还是无情得很罢。
人的生命太短，匆匆几十年，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眨眼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