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河一点也不惧怕乐儿的挑衅,半步未动,低头俯视着乐儿,眉头微皱,眼中含着戏谑的光芒。
乐儿不服气地垫了垫脚,却依然无法与他平视,憋着一口气,不甘心地退开一步,讪讪地笑了。
“你打算出门啊?”乐儿摸摸鼻子,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平淡地开口问道。
楚清河回答得很慢,声音却没有一丝犹豫:“去找你的。”说着转身又推开含润居的大门。
乐儿看着楚清河抬起左脚已经迈进院子,才后知后觉地问道:“诶?找我的?为什么?”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多了一丝混乱,还带着微微的希冀。
说出让乐儿惊讶的言论的人,没有一点儿窘迫,停下来示意乐儿跟进去。
“师傅邀请你去做客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而且还是自家师傅派人传话的。楚清河没有说出后一句话,心里却在无奈:不是不知道师傅的心思——他老人家最大的人生目标就是培养出最出色的弟子;不是不明白自己是师傅的希望,也不是不明白师傅从来没有说出口的担心,只是没想到竟然找上乐儿,想出这样的方法刺激自己。
楚清河只是猜中了贾云一部分的想法,却没有全部猜对。望“子”成龙的贾云不仅仅是想让乐儿改变自己的徒弟;还觉得乐儿是修真奇才,既然不能收为徒弟,那就将她与楚清河撮合在一起,结成双修道侣之后可以获得更大的益处,还是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是在担心我?”
“师傅跟你说了什么?”楚清河目光闪动,手还扶在门上。
“跟你的身世有关……”
“我不需要同情。”楚清河没等乐儿接话,有些粗暴地将她拉进屋,斑驳的木门砰然关闭,震得门上碎屑簌簌落下。
楚清河眯起细长的眼睛,抿紧嘴唇,漆黑的眸子露出不甘和恼怒,盯着乐儿的眼睛,企图从她身上看出同情、不屑?或者恰恰害怕乐儿流露出对弱者的怜悯……
‘够了,已经够多了!从小就被人施与对不幸者的同情和怜悯,甚至自己亡国的父亲都会被前辈和师兄们耻笑。那么多身世悲惨的人,为什么偏偏只有自己被这样嘲笑,被这样怜悯?这一切全都不需要!’
乐儿的左手臂依然被楚清河紧紧攥在手中,虽然疼痛得想要开口,但看到对方高大的身躯看似冷酷坚强,却隐隐透露出乞求和期望的一闪而逝的眼神,乐儿觉得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让楚清河远离那份脆弱和绝望。
“为什么要同情?”乐儿抬起右手,轻轻抚上左臂上楚清河青筋突显的右手,示意他松开对自己的束缚。“浮华如梦,江山易逝——西商只是浩瀚历史洪流中一小段故事罢了。亲族的死去,是伤感,是怅然不舍,可是生老病死是轮回的必然轨迹,需要同情的是死去的已经新生的人,还是活着的拥有未来的人?”
楚清河的手在乐儿根本没有用力的动作下松开了,他看着乐儿的双眼,那双美丽的杏木中盈动着光彩,诉说着真诚而没有一丝虚伪。
‘她是不一样的!’楚清河的世界宁静一片,唯有怦然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清晰地回响在胸腔,越跳越快。嘴角依然抿着,却微微翘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后院的凉亭里,楚清河轻抚着桌子上古旧的琴,眼中满是怀念,思绪已经穿过实物回忆起往日的时光。
“这是我母后的遗物,她擅长音律,父皇最喜欢听她弹琴。”楚清河一向平静无波的面容松动了,少了自我克制,露出了些许笑意。乐儿看着对面的人如冰山雪莲般盛放的笑容,不由得心里一悸,险些忘记了呼吸。
“母后没有在楚氏惨剧中遇难——因为她身份低微,即使有了皇子也成不了贵妃——皇后和那些迂腐的大臣不允许。真是讽刺啊,皇后、贵妃全都被诛杀了,只有母后幸存下来,怀着我那未出世的弟弟……”
“弟弟?你是说,你还有个弟弟!”乐儿微微一愣,马上发现了一个重要信息,要不是自我控制得好,早就惊叫着跳起来了。“你师父说你是西商遗孤,没有说你还有个弟弟啊……”
楚清河瞥了一眼乐儿没说话,但是乐儿明显感到他眼中的嘲讽。
“哼,这是一个骗局,天下的人都被欺骗了啊……当时他们逼迫我发誓永不踏入凡世,永不觊觎王位、江山,却不知道我们楚氏一脉还有个未出世的皇子。
父皇为了保全最心爱的女子,狠心将她打入冷宫,并传出母后不堪忍受冷宫寂寞而绝食自尽的消息——母后就这样怀着身孕悄然出宫。”
“可是过了这几百年,你弟弟他应该也……”乐儿声音渐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弟弟和母后都死了”这一刻,楚清河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哀愁,但是转瞬间他又恢复了以往的镇定冷静,“但是楚氏血脉没有断绝,他还有子孙留在世上,一代一代为了复国而打拼。”
“这……复国吗?”乐儿捕捉到楚清河眼中一闪而逝的狂热,她不知该如何搭话,自己看到的应该是错觉吧……
“没错,复国!我西商楚氏的后人怎么会忘记灭门丧国的耻辱,每一辈子孙都是为了楚氏的荣耀而生的!”听到“复国”两字,这回楚清河不仅是眼神,连脸上都罕见地带上了表情,一种笃定和跃跃欲试。桌上的琴突兀地被拨动,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不是错觉,那份征战天下的渴望这一刻被从楚清河往常那冰冷的面具下解放,叫嚣在每一寸血液中。
“前尘往事,你还是没有放开吗?”楚清河那份执念让乐儿心生隐忧,不是没听过他铿锵的琴声透出的蠢蠢欲动,他背负的沉重负担让人心疼。
“会成功的,我们楚家的人不会放弃,这是父皇和母后的遗愿,是我们背负的使命。”楚清河回望着乐儿,眼中的坚定不容忽视。
乐儿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贾云交付的嘱托还真是困难,自己一时半会儿是无法说动执着的楚清河了。她自顾自地拿起一个茶杯,斟满水放到嘴边,掩饰自己的想法。“唉,这冬季的风还真是刺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