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教之事,谭家庄之案,还有扑朔迷离的身世之谜,萧氏到底掌握着什么样的秘密,是否这秘密,就是萧氏罔顾她在宫中无所依靠的缘由?而那张兆明背后的人,又是哪一派?
现今,朝中局势无波无澜,萧慕航也替她收揽了一些不错的人才,但姚晟那边自从维京刺杀之后,再无动作,也令人奇怪。
这许多谜题凑在一处,让向来擅长快刀斩乱麻的姚儇,也颇为费神。但古人有云,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她辛苦数日,便决定出了庄子,到通州城中散心。
姚儇烦恼地一手托腮,去看镜子里眉眼温和的少年。今日她本是兴冲冲地换了“周子轩”的装束,就要拉着秦衣衣出门去。临出门之际,撞见了周华容,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她的男子装束,说道:“如今通州城内,人人皆以目睹公主贵颜而为荣,殿下如今出门,可要愈加小心了。”
姚儇这才想起,当日为平定民乱,她不得已在众人面前露了身份。皇族人那通身的气派,原本犹如远在天外,遥不可及,如今能够一睹皇女容颜,在场的百姓大约都将姚儇的面容记得清清楚楚,生怕漏了一处去。
如今,想要毫无顾忌地就这样出去,就算是换了男子装束,也无济于事了。姚儇心里颇有些遗憾:唉,这通州的诸种奇趣妙处,我可还没逛个尽兴呢!
恰在这时,霍修请自己的义弟李丹青送来一封请帖,请姚儇去易远镖局一聚,说是要请姚儇尝一尝通州最好的烈酒,倒是正中了姚儇下怀。稍作准备,便让秦非白驾了马车,与李丹青一齐到了易远镖局。
身份显露之后,姚儇觉得不必再惺惺作态,便换了一身淡雅的女装,头上梳着少女发髻,耳饰垂坠两边,怎么看也是年华正好的清秀女儿一个。
她心知这次对霍修隐瞒身份,必然会惹来霍修的不满,但从心底里又不愿失去这个豪爽的朋友,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再次面对霍修。
这个霍修,和段临风是同一类人啊。对身居英雄气概的男子,姚儇一向毫无抵抗力,不是引为知交,便是情根深种,满心仰慕。
那年在京都的小酒馆里,她看着坐在对面那人笑容洒脱,一口气饮尽杯中酒,浑身充满了武者特有的气势。他扬着英挺的眉,笑吟吟地对她说道,我们习武之人,最怕的就是欺骗。能交到一个毫不隐瞒的朋友,乃是生平最畅快之事。你这人的率性倒是对了我的胃口,在下段临风,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也许那时他对自己的接近,一开始也并非处心积虑吧。若段临风不是个磊落的男子汉,她又怎么会对他钟情至深,几番挣扎?她的临风,是个值得女子钟爱的大丈夫,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仔细想想,她自始自终都未曾恨过他,就算有恨,也不过是一时气昏头的产物罢了。姚儇明白,就算以后对峙为敌,他在她心目中,始终都将留有一席之地。
而这次,要解开霍修的误会,也许坦诚相待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吧。姚儇晃过神来,随着李丹青进了正厅。
“草民霍修,见过公主殿下,先前对殿下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霍修一脸严肃之色,便要对这赴宴而来的少女行跪拜之礼。
意料之中的场景,让姚儇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快步上前,将即将下拜的英武男子扶起,闷声道:“霍大哥,你这是怪我先前隐瞒身份么?如今却要来这般折杀我。”
霍修应道:“草民不敢。”面上却是稍稍缓了一些,将姚儇引入席中。
霍修虽是江湖中人,但做的是镖局生意,行事有分寸,这一桌宾客,也不过就是李丹青兄妹与这皇家公主,而不敢牵扯旁人。
姚儇落了座,便看到沈言关心的目光从对面传来,不由淡淡一笑,示意无碍。
“霍大哥不是来请我喝酒的么,既然是喝酒,何必还这样拘谨?”姚儇凑近那桌上的酒坛,深深闻了一下,笑道:“这酒气味醇厚,还未倒出就有一股辛辣之气扑鼻而来,果然够劲道。”
霍修目下微露得色:“殿下说的不错,此酒名唤失魂,酒力稍弱者只需浅饮一瓢,便能失魂落魄,三日无法回神,便是失魂了。”
一沾上饮酒之事,霍修心中便不由少了几分芥蒂,姚儇如今味觉尽失,自然酒量更胜从前,两人很快便开怀畅饮起来。沈言本就沉静,并不需主人招呼,自行享用起这北地的风味之食,而李丹青却也一反常态地话语极少,只看着姚儇与霍修把酒欢颜,尽释前嫌,兀自喝着那酒水,喉中如过烈火,却面无表情。
“表哥,你不胜酒力,还是莫要再喝了。”
连相处不过数月的沈言,都已看出李丹青的不对劲,又何况是姚儇?但她老神在在地握着酒杯,与霍修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相交甚欢。那漫不经心的神色,如同已将这满面沉郁的青年无视。沈言瞧出她对李丹青刻意的疏离,却猜不到这两人间何时生了嫌隙,只能一径劝着表哥。
霍修这才发觉自己忽略了这义弟,看李丹青面有茫然,显是酒劲上头,便说道:“丹青,你酒量虽不差,也不可贪杯太过,你可不能小瞧了这酒的烈性啊。”
“大哥,我没事。”李丹青面上泛着一点淡红,语气却比平日里都要低沉。他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席走到正厅外头,仰首看向那一轮寂静冷月,不知在想什么。
姚晟自小就对李丹青崇拜有加,便是知道他对姚儇的心思,也要想尽了法子,让李丹青站到自己这边的阵营来。
李丹青前来通州之事,姚晟刚一知晓,就神通广大地派人送了一封密信。那信上并没有任何劝说之辞,只写了一件毫无干系的事——这件事李丹青一直被蒙在鼓里,该说姚儇做事手段太高明,还是他自己太迟钝呢?相识多年,他竟然不知道,姚儇早已与本朝昔日的大将军、现在的兵部尚书段临风互通情谊,你侬我侬,共恋一场了。
他在那人心里,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位?在他正为于她不利的朝中局势担心时,她却在与旁人痴缠不休,就连这段情爱已成过往云烟,他仍然毫无所知。
“一个人在这吹什么冷风?”姚儇不知何时晃了过来,那酒太烈,她也有些燥热,干脆出来透透气。
她瞥了一眼兀自发呆的男子,说道:“你今天失态了。霍大哥看不出,却瞒不过我的眼。李丹青,你有心事。”
“呵,”李丹青淡淡笑了一笑,当中苦涩却无人能明白。
“我的心事,向来只可能与你有关,自然瞒不过你。”
姚儇叹息一声,道:“我不明白,我身上究竟有哪一点,值得小李公子留恋?”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么?”李丹青扬起明亮眼眸,想要意气飞扬地一笑,心中却只有几分悲哀。这么多年的单恋,真到了窥得真相的一刻,他又不由鄙视起自己的脆弱。
姚儇不擅长与人暧昧,她本是爱憎分明之人,却纵容着自己与李丹青来往甚密,若是深究,李丹青如今的执着里,亦有她之错。
“很久前你我初识,我便知道,你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在你面前,我总是格外轻松自在,不必戴上那些让人厌恶的面具,也不必装模作样,维持公主之仪。”
是什么时候发现李丹青对自己的心思的?又是什么时候,将这心意视若罔闻,故作糊涂的?这样俊秀夺目的男子就在身侧,多年的相处并非毫无感觉,却偏偏拨动不了自己的那根情弦。只能说,情爱之事,没有顺理成章,只有情有独钟。
“那时,满京都都在流传你那些桃花韵事。我每回偷偷出宫,都会听到关于你的新鲜情史。我也以为我会恼怒,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吃醋,一点也不伤心,只觉得有趣。”
“那时,我便知道,我会将你当作一生挚友,但唯独不会是情人。”
姚儇索性将话语挑明,再不给李丹青留一丝妄想的余地。
李丹青看着她重回正厅的身影,手中紧紧握住,往身旁的柱子上重重锤去。李家多出痴情儿,若是就这样轻易放弃,他李丹青也就不配被人称作京都公子了!
***
这一场酒宴,可谓宾主尽欢。李丹青在席上的表现,虽比往日消沉不少,霍修只当他近来忙于查案,太过疲累,便也没有在意,只在临别之际拍着他的肩膀,叫他不要忙着做事,也要多加休息才行。
“谢谢大哥关心,我真的没事。”李丹青垂目而立,低声应道。
便在这时,马车里突然传来姚儇之语:“凡事莫要强求,做人也落得轻松自在。李丹青,查案也好,其他也罢,你尽力而为便是。一味的勉强,只会招致无必要的付出,我相信,你不会不懂得这一点。
她话音刚毕,马车一动,便缓缓向前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