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蓝朵的诊治,连屏儿脸色好了不少,她微微张开眼睛,虚弱地和正凝视着她的齐思秋相视而笑。
孙管事大喜过望,正要将自己一行人的来历和盘托出,却被宁徵言拒绝了。
她看了看天边急剧飞涌的霞光,道:“灼华,谷里来信了。”
朝日初升,漫天的红霞弥漫,当中天际一道霞光飞来,刚刚将那半妖安置妥当的灼华同样抬头看去,翩然扬袖,轻如水中桃花的长袖迎风挥洒出去,宛若一阵雾气拂过霞光,悄然将它收敛在手。
“是楚仙长的传音,说此间事了,要徵言你回谷呢。”灼华展开那裹在霞光中的书信,笑着递给了她。
“如此,那就劳烦灼华你了。”宁徵言收了信道,她环顾一周,对孙管事等人说,“你们速速离去吧,我和景秀知会过,他已经令人来接你们了,若是路上没有耽搁,这个时候来人应该快要到来。”
说完,她率先起身离去,灼华嫣然一笑,跟随在后面,不多时两人的身影就隐没在积雪的枝叶间,再也看不见了。
“此地将封,不能招待贵客,失礼了。”蓝朵对亭子中的三人客气而疏远地说道。无奈地道谢后,齐思秋扶着连屏儿慢慢走出湖畔,回头看去,只见那方湖泊陡然刮起了大风,片片雪花飞扬飘落,将其间的水波、亭台、女子身影掩映得影影绰绰,不多时,林木都结了冰,在初春的寒风中银装素裹一片,再也看不出之前的景象来。
就在他们离开被彻底冰封的湖边,前去寨子的时候,灼华和宁徵言已经身在南方十寨的边界,驻足等待蓝朵的到来。
那是寻常人要走几十天的路程。
灼华身为精怪,自然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先前就用飘带裹着高辰提了一路,这时要带宁徵言走,她又有别的办法。
“这个系在手腕上,不可以松开哦。”面对脸色带着些微困惑的少女,灼华开心地笑了,“跟在灼华后面走就可以了。”
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宁徵言点了点头,决定相信她一次。
系在手腕上的是一枝带着新鲜露珠的桃花,青色嫩枝格外柔韧,甚至足以盘绕两圈。待灼华忙活完了,她轻轻踏出一步,顿时两旁的林木如疾风般往后掠去,挡在面前的老树岩石统统变成了虚影般,直透身躯而过。
这是……遁术?
三年来,她见过灼华使用遁术,能够直接穿透山岭,唯独不能携带凡人而已,以往两人能够同行都是借助了丹药的效力,现在灼华竟然能够使用这般手段,实在是教人吃惊。
“灼华,你的法术似乎比之前有所不同。”
刚一到边界,宁徵言便说。
灼华笑盈盈地道:“让你猜着了,这段时间灼华炼制丹药,修为竟然长进了不少,施展法术更加得心应手,以前听过世间有用炼丹修行的法门,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
她“嗯”了声,心里不自觉浮起那冥识山上绿衣飘然的少女身影。
快要日上三竿的时候,蓝朵始终没有来。
“我们去找她。”
宁徵言心里隐隐不安,即刻就作出决断。
“可是,楚仙长说了让我们在午时之前回去呢。”灼华犹豫地说道,“现在就走还来得及,蓝朵那么厉害,一定没事的。”
想到楚无忧定下的规矩,宁徵言迟疑了,早先她不小心犯了几次错误后,受到的惩罚现在还刻骨铭心,而且南方十寨那边,可以说就是属于蓝朵的地盘,自己和景秀刚刚才挫败了中原大军,现在才过去几刻,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灼华你先回去看看,我一路往谷那边方向走,回头你来寻我就是了。”想到自己至今都没有修行,完全不能和灼华、蓝朵二人相比,就算回去也只有拖后腿的份,她定下了主意。灼华见她退让,也不多话,扬起粉红迷雾就地消失。
然而,她一走,四周景色突然就起了变化。
本来还是清朗寒冽的天气,猛地就如黄昏般黯沉,地面上袅袅升起无数缕白雾,宁徵言试着前行了几步,那白雾却飘飘扬扬散开,恍若雪白的云海将她裹在其中。
视野被纯净的白填满。
她伸出手,试着去触碰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絮状云雾。
丝丝缕缕的雾气仿佛有知觉般纷纷避开,宁徵言若有所思,缓缓闭上了眼睛,仅凭之前的记忆和直觉踏向曲折的小径。
脚步落下的地方,却是无数碎石和荆棘。
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惊异地睁开眼,就在这个时候,头顶风声呼啸,凌厉的刀锋挟带劲风劈下,传来一声大喝:“杀!”
练武之人对他人的敌意十分敏感,这般浓重的杀气,稍微一近身时就能够感觉到,宁徵言却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她急忙后退闪躲,终究避之不及,从腹部到腿侧被余劲刮伤好大一条口子,衣衫撕裂,飞快浸染成红色。
“锵”!
她迅速往腰间一拍,长剑跳出鞘内,握在手中。
刀锋再度劈来,迷雾中显出攻击之人的身影,全身黑甲,座下一匹骏马咴咴长嘶,宁徵言吃了一惊,举剑格挡。
“当啷!”
金铁震荡相击,溅出细微的火光,宁徵言只觉得对方气力沉重,好在她也不是等闲之辈,堪堪可以抵挡,随即沉声问道:“你是谁,为何袭击我?!”
“温郁将军被你们害了,我大煜军队还在!要为死难的将士报仇!”对方爆喝了声,大刀往下压去。
“为温将军报仇!为死难的将士报仇啊!”
随着这句话,不远处的雾中突然爆发出阵阵呼喝,影影绰绰的许多骑兵策马奔来,宁徵言咬牙,长剑上泛起浅紫的火光,挥动处来敌已经灰飞烟灭。
“唔……”冷不丁膝盖一软,她半跪在地,感觉身上力气已经被抽空,眼看又有骑兵要攻来,强忍着从怀中摸出桃花散吞服下去。
不对。
这些人来得怪异。
她和景秀设局的时候,已经确定无人生还,为何还有残余骑队找她报仇?只是现在已经来不及思考是否有内鬼,宁徵言持剑一跃而起,寻了个空隙冲出包围。
迷雾在眼前突然散去,露出之前看到过的路径。
她反手一剑刺死前来偷袭的骑兵,夺了缰绳,翻身上马,以剑尖拍打马背,那马匹吃痛,撒开四蹄就跑起来。
嗒、嗒、嗒……
身后是喊杀声,马蹄敲打在路径上,宁徵言无心对付那些骑队,要知道沿着这条路走,前方就是楚无忧居住的无名谷,谷口有阵法设置,任你千万大军也攻不进去。
“总是说那阵法如何天下无敌,这次也该亮出来看看了。”
伏在马背上,宁徵言轻轻嘀咕了声。
途中险些被人追上几次,都被她一剑杀人夺马,到日落西山的时候,山脉苍茫,小径蜿蜒,直没入半人高的野草中,不远处有山谷掩映在青翠的竹林中,宁徵言看到这熟悉的景致,心中安定,加快手上力道抽打马背,催得那马儿越发拼命快跑。
近了,更近了。
就在即将踏入谷口阵法所在,摆脱身后追杀之际,她忽然看到前方的异样,浑身血液冰冷。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山谷。
到处都是火烧后留下的焦黑痕迹,整座山谷都被夷为平地,望去只残留着空荡荡的废墟,只有谷口那片竹林兀自在风中摇曳,张扬着大片刺眼的绿。
“怎么会?”
宁徵言勒住缰绳,呆呆在马上看着这一切。
“嗤”!
身后长枪刺来,她没有能及时避开,肩膀上已经深深中了一枪,鲜血咕噜咕噜冒出来。
宁徵言忍住钻心的剧痛,剑尖轻抖,再度荡起瑰丽的浅紫火焰,不带丝毫烟火气地往来袭方向扫去。
这一次,至少有几十名骑兵丧身火中。
下一剑扫荡过去,面对的却是满目疮痍的山谷废墟。
火焰无声无息掠过,地面凭空少了一大截,变得光滑无比,如玻璃般足以照出人影子来,宁徵言闷声策马奔驰过去,只听蹄声踏踏,转眼人就到了山谷通往附近山坡的入口,羊肠小道依然是草深半丈,花开寂寥,前方林木飒飒作响。
一口气冲到山林深处,望着面前花藤悬挂,如同从来就没有人迹的荒芜坳口,宁徵言反而停下来了。
“师父。”
身后追杀声鼎沸,她稳稳坐在马背上,冷静地朝着空中询问。
“你在这里,对不对,这些都是幻境,对不对?”
“找到了,杀啊!”后面的骑兵冲刺过来,无数锋利的长枪裹起旋风,朝她心口扎去,宁徵言不避不让,沉默地看着那虚空。
“唔!”背后一凉,银白的枪尖从胸前冒出来,泊泊鲜血冒出,将衣襟浸得湿淋淋的,她身子摇晃了一下,紧紧抓住缰绳。
“大煜的军队怎么可能找到这只有精怪才能够通行的路径,您居住的山谷怎么可能化作废墟,最重要的一点。”身上力气飞快流逝,声音越来越弱,宁徵言低声道,“那九天玄火在我体内,并没有动作,为何剑上会如我所愿燃起火光来?”
喊杀依旧,伤口的血滴落依旧,身后,却再也没有了动静。
虚空中陡然荡起清亮的涟漪,映出模糊不清的人影,高冠博带,衣袂飞扬。
“世事无常,往往如过眼云烟,军队为何不能扫平山脉,山谷为何不能变作废墟。当到彼处时,你又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