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丹手持一杆暗红血色骑枪,闯到了安娜王妃的身边,神情愤怒而痛苦。
这时白兰度大法师已经赶了过来,他大声劝道:“伊利丹,你这样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安娜王妃的意识已经涣散,她依旧喃喃道:“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伊利丹又爱又恨得看着憔悴的安娜王妃,爱其深情,恨其不争。全身心得爱着一个人,甚至可以以女人最宝贵的贞洁铭志,却总不肯为自己好好活着。但这就是他当年在心如死灰之际遇到的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女,为物逝而悲,为梦醒而痛。
她出了自己的精彩,却活不下去。
听到安娜王妃的最终心愿,伊利丹将长枪斜搭在胸前,轻声对安娜王妃道:“您的意愿,我的长剑。”
白兰度叹了口气没有再劝,他知道这个看上去木讷老实的汉子,如果不是因为太过沉重的经历,如果没有那段叛逆而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木讷样子。
伊利丹原本是一个魔法师。
这片大陆上,很多魔法师都会摒弃自己在世俗间的名字,或追忆先贤或仰慕真理,给自己另取一个魔法名字,伊利丹给自己取这个名字,就是追忆神话时期的一个传奇魔法英雄。
这个经历了某种灾难性的变故,被废除了魔法的天才魔法师,在短短数年时间里,还能学习骑士和神射手们练皮肉——练筋骨——练五脏六腑——练呼吸血髓,以可怕的毅力和顽强的精神,将身体里神赐的潜能激发出来,成就龙枪大骑士,一定有着一颗坚定到固执的心。
这样的一个人,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会轻易再改变,劝是没有用的。
霍恩在莱茵王城里,最喜欢粘着伊利丹和白兰度这两位大叔,伊利丹这位王城龙枪大骑士是母亲的守护骑士,平日里沉默寡言,对他却很严厉;白兰度是宫廷大法师,平日则嘻嘻哈哈的,还总教他做一些不太好的坏事。但是霍恩对这两人却有着一种亲人般的感觉。
霍恩跟在伊利丹的身后往王宫跑去。
王宫的大门在这位王国四大骑士之一的强者的一声怒喝之下,守城的士兵立时乖乖得将大门打开了,因为伊利丹抱着安娜王妃,所有的城防军都显得无所适从,霍恩跟在后面飞快得跑着,小胳膊小腿的有些追不上。
“安娜,马上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会儿。”伊利丹的声音回荡在王宫之内,夕阳残照下的偌大王宫,显得几分苍莽,几分肃穆,几分萧涩。
前方很快迎来了王宫的禁军。
大批的军队一重重得拦住了去路,伊利丹走过的地方,前方的士兵纷纷拥挤着后退,无数的长剑对着伊利丹,但是却没有一个敢刺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得过去,王宫内院的大门依旧紧闭着,随之关上的还有希望。安娜王妃眼中的光彩越来越黯淡,她是那么的希望那扇大门突然传来沉重的轴辘声,她是那么的希望自己再次努力睁开眼时,能看到那个久违的身影……
霍恩从母亲的眼中,第一次知道了死亡的含义。
心如死灰之木,爱着一个人,但是已经不再奢望被爱了。
安娜王妃决绝得看了看那道紧闭的大门,眼中的神情越发显得黯淡,然后她痴痴一笑,艰难得拉着霍恩的手,喃喃道:“伊利丹,你能帮我照顾他吗?在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
“我答应你,安娜。”伊利丹仰天恸哭,直到安娜王妃的身体变得冰凉。大门依旧紧闭着,伊利丹眼中闪过一丝的嘲弄,他一字一顿得道:“安娜,一个眼中永远只有权力的冷血政客,不配拥有你的爱!”
……
安娜王妃的遗体摆在宫中作法事,灵龛已经供到了王室之中,阿斯兰下令请来了大海女神殿的神职者,以王妃之礼举行仪式,然后将遗体送入大海。这是莱茵的传统。霍恩守在遗体旁边,对这个地方有着铭刻到骨子里的厌恶。
夜色之中,一道道血光涌现,守在大殿门外的王城士兵已经不知倒下了多少。当霍恩抬头向外看的时候,一个士兵惨叫一声,摔飞到大殿之内,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
一杆暗红血色骑枪映入霍恩的眼中,同时有几道长枪刺破身体的铿锵脆响。
月光之下,一道身影被拉得修长。
“伊利丹大叔!”
霍恩的眼中有了一丝温馨。
伊利丹手执血淋淋的骑枪,闯入王宫之中,对霍恩道:“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霍恩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好啊,我恨死这个地方了!”
伊利丹抱起安娜王妃的遗体,对霍恩道:“恨是大人的事情。霍恩,一个孩子不要活得太过沉重,忘了这里吧。”
“大叔,我们要去哪儿?”
伊利丹面色冷酷至极,淡淡道:“去一个有情有义的地方。”
霍恩一脸茫然得问道:“有情有义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伊利丹道:“在爱琴海的那边,有一个曾经神圣巨龙陨落的海岛,如今是魔法师的圣地。那里有来自大陆各个地方的大船,也有许多很好的魔法师。那是我的家乡。”
巨龙、大船、魔法师,霍恩一脸的神往。
一杆血色龙枪,一驾马车,出了莱茵王城便径直向北,进入洛特丹行省的斯卡布罗郡,便是莱茵的第一大海港,随着新航道的开辟,从这里可以将莱茵的海船开到大陆的每一个方向。比如走水路去北方的罗兰帝国,径直向东可以到达遥远的歌特帝国,以及一百多个附属的公国、部落、氏族。
沿着爱琴海岸,逆流向北,在那遥远的罗兰东北角的一个半岛,便是伊利丹的家乡——神秘而传奇的龙岛。
莱茵王宫里出奇的平静,没有任何命令传出,于是,伊利丹带着霍恩和死去的安娜王妃,没有任何波折得到达莱茵第一大海港——斯卡布罗。
但是海港已经被封锁,坐镇的是道格拉斯大公爵。
道格拉斯这一年一直在北方组织战事,安娜王妃死的时候他并不在莱茵王城,但是他已经得知自己女儿的死讯,并且得知了伊利丹的事情。
此时正值秋天,干草温暖的气息,夹杂着不知名野花的芬芳,被萧索而寂寥的秋风挟裹着,掠过城堡和花园,掠过村庄和市集,掠过一个女人的绝望和一个男人的温情,以及一声声大海的叹息。
伊利丹没有进入海港,而是在海港边上的市集郊野停了下来,这里面朝大海,咸湿的海风带着轻微的腥味。
霍恩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得看到大海。
虽然像他这样的贵族孩子,在出生一周岁的时候都会被父母抱到海边来向大海女神祈祷,只不过上一次安娜王妃带他来的时候,他只有一岁,根本就没有任何记忆。而且平日在莱茵王城,几岁的孩子也不太可能去海边。
在这个崇信大海女神的国度,一个人出生后,以向大海女神祈祷为最高礼仪,死后也以葬入大海为最彻底的解脱,这样才能进入大海女神的怀抱,享受永恒的快乐和欢愉。
伊利丹用骑士剑砍了一些竹子扎成一个很大的筏子,将安娜王妃的尸体放在了筏子上面,然后从野地里采来了一些芜荽、鼠尾草、迷迭香、石南草,摆放在安娜王妃的尸体周围,并且在她身上洒了一些百里香的粉末。
一个强大的骑士,只能远远地对一个女人在心里面暗暗爱慕,却得不到任何回报。
霍恩懵懵懂懂得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他听白兰度那位风流不羁的大叔说过,男人对女人的爱,就是“扒了衣服亲嘴睡觉”。可是现在看来,白兰度大叔似乎又骗人了。
“安娜,我会带霍恩去龙岛,就在这片大海的北面,他将生活在大海的那边,你任何时候都能看到他。”伊利丹将筏子推入大海之中,霍恩大哭大闹起来,不顾一切得向海水深处跑去,却被伊利丹抱住……
竹筏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碧海惊涛,潮声阵阵。
霍恩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里面丢失了,伊利丹将霍恩抱着,站在海边怔怔得出神。
潮水渐渐涨了起来,博大,浩渺,夹杂着海鸥的声音,似在接近,又似在远去,无从寻觅。
曾经的事不可追忆,曾经的人无法挽留。
……
“痴情是一种毒药,它会让你丧失斗志,失去自我,彻底沉沦堕落。醒醒吧,我的大骑士。”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不大,但是却自有一种穿透的力量。
霍恩哭得意识不清,听到声音不经意间得回过头来,发现自己的外公道格拉斯正站在不远处的野地上面,看着远去的竹筏出神。
道格拉斯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作为力量职业的圣骑士,他已经到了盛极而衰的时候,但是身形依旧是极其的高大威武,走起路来龙骧虎步,丝毫不见衰老的征兆,就连英武非凡的伊利丹,跟他比起来都矮了大半个头,也显得单薄了许多。
道格拉斯无论是身体,还是智慧,甚至连经历,都给人一种巨人的感觉,再优秀的人在他面前,都会低下骄傲的头颅,然后打心底敬畏并且臣服。
这种人是天生的领袖,拥有无与伦比的号召力。
道格拉斯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华丽的影子,很难让人把他和荣宠之至的公爵联系起来。
这个总是一袭简单黑袍的老人,似乎天生是为战争而生的。据吟游诗人们的传颂,他原本是一个行走于歌特帝国的落魄游侠兼吟游诗人,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一直在传颂别人的故事,而自己却一事无成。
于是他来到莱茵王室,并且很快从大海女神殿的圣殿骑士团发迹,成为了莱茵史上最负盛名的“黑衣宰相”,短短十几年便帮助老国王灭掉了几十个大小邦国,统一了南方的莱茵同盟,开创了空前盛世的“黑衣王朝”,与北方的罗兰大帝国分庭抗礼。
莱茵是一个因为信仰不同而叛逆的王国,一个敢于忤逆奥丁大教廷的传奇国度。
三百年前,东部的歌特大帝国西征,征服了西部很多国家,当时魔法实力最强大的奥丁教皇,联合众多魔法师,在星空下设定了一个魔法契约——以王朝存亡为代价,立下诅咒和誓言,被征服的国家,必须永远臣服在歌特大帝的权威之下,同时沐浴着奥丁教廷的信仰之光。
也就是说,只有得到歌特大帝和奥丁教皇的双重认可才能称帝,而且必须接受奥丁信仰。
自称“大海之子,风暴之灵”的莱茵人,在奥丁大教廷眼中是最典型的异教徒,大海女神信仰更是异端邪说。
莱茵东南两面毗邻爱琴海,西面是东北斜向的阿喀萨斯死亡大山脉,是一个无法行走的冰天雪地的高原世界,唯一可以与大陆沟通交流的北方,又因为信仰矛盾,被罗兰帝国以极高的关税政策死死封锁。
三十多年前,道格拉斯这个曾经吟游大陆的黑衣游侠,在莱茵王国横空出世,在他的带领下,莱茵王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建立了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舰队,开辟了多条新的航海之路,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海军和航海商队,开始了航海贸易的辉煌大时代。
航海贸易的兴盛,彻底打破了奥丁教廷对莱茵王国的经济封锁,和罗兰的高关税限制。
在打通了海上贸易通道之后,大批敢于冒险和拼搏的莱茵人走上了海上贸易的道路,通过航海贸易与东部大陆的国家交易,莱茵王国迅速壮大。
在强大的国力和财富支持之下,道格拉斯接着展现了更可怕的战争才能,很快就被人封为极端荣耀的“圣骑士”,他带领莱茵人统一南方同盟,然后兵锋疾转,调头直指北方的罗兰帝国,一生不败!
大陆的史学家们称道格拉斯为“将莱茵推向神圣的‘奇迹之手’”,老国王死后,道格拉斯协助现在的国王阿斯兰扩大领土侵略北方的罗兰帝国,继续延续着黑衣王朝的鼎盛之势。
他关心的似乎永远都只是战争、战争、还是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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