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物件,别是天元三十五年番邦进贡的那两只野山参之一把?
蓝奕和蓝迩对此物都有印象,先前看那锦缎的花纹,都还不曾多想,只道是颜色和模样差不多的东西罢了。而待陆芳菲问起,他们才明白,敢情这正主儿,也不知道自己带了什么东西来,足可知她来时有多么匆忙,亦可知镇国公对这一个孙女有多深的偏爱。
他们的诧异,陆芳菲已然没有心思去顾忌,这个盒子在她的眼中也不过就是人参而已,左右不过是要拿去煎药的东西,也不甚要紧。因向大夫人再借了春茗引路,带着茯苓一起去寻那正经的方子,为自己的外祖父煎药去了。
待陆芳菲煎好药再端回来,那茶盘当中,盛着新做好的吃食并那一个药碗,看得蓝奕等人都不免有些心酸——听厨房的人悄悄来回,那些吃食竟都是陆芳菲亲手做的,从头到尾,愣是没经过旁人的手。而那一个茯苓,就专管在一旁看着,不许别人接近——陆芳菲上前去唤醒外祖父时,对方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她是谁,只是顺从地吃了一点东西,被陆芳菲喂着喝完了那一碗新煮的药,又再度睡下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就已经是四更天了。蓝奕原还想给陆芳菲收拾个屋子让她且好好休息一下,奈何陆芳菲是执意不肯,偏要彻夜收在临江侯身畔,也只得由她去了。
这一夜临江侯府的众人各怀心思,不必细表。第二日各处起得也都比平常略迟了一些,听闻临江侯一夜睡得很踏实,并无异样,也算是都放了心。陆芳菲在自己舅舅、舅母们的盛情下不好推脱,留在这头用了早膳和午膳,过了晌午,等到了祖父遣人快马送来的音信,方带着茯苓登上临江侯府为她备好的车辇,朝着镇国公府行去。
一夜未曾合眼,陆芳菲上了车便是倦倦,不知不觉,便倚着茯苓无声无息地睡着了。也还好有这一会儿工夫的小憩,待马车行至镇国公府门前时,她才不会太憔悴。
不知是赶得巧还是赶车的人掐算得好,陆芳菲被茯苓叫醒下车,正赶上祖父、祖母并几个姐姐从各自的车辇上走下来,她乘的那一辆临江侯府的马车也混在镇国公一行的马车中间,位列陆芳兰、陆芳蕻的马车之后,细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她和茯苓前脚下车,后脚佩云簪雨等便赶着站到了陆芳菲跟前,茯苓也一声不吭地回到她该去的地方,就好似她和陆芳菲没有那一夜的交集一般。
这些事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老太爷、老太太都充作没瞧见,陆芳兰、陆芳蕻纵是有些疑心,也只能是有心无力罢了。一则她们的身子都还未大好,二则老太爷跟前的锄墨已上前去敲门,继而镇国公府正门大开,远远地瞧着,府里的大老爷、二老爷、四老爷并夫人等,守在京中的所有一干人,俱已守在门前,迎接老太爷、老太太回京。
此时镇国公府上下,除开已嫁大小姐陆芳苧、二小姐陆芳蓉,其他人怕是都在这里了。所有人都噤着口鼻不敢出声,正怕破坏了这一分庄重。自老太爷、老太太起,门外的人依着辈分次序顺次进门,门里几位老爷、太太并少爷小姐都自动分站成两列位列左右。待老太爷、老太太进了门,老爷和太太们便自动跟在后面,而后是陆方易等兄弟四个,在后面才是陆芳薇、陆芳茴,并陆芳兰等三个。
陆芳菲年纪最小,便也落在最后面。由贴身的一个佩云扶着,跨过门槛,走过朱漆的大门,门口先皇亲书的“敕造镇国府”鎏金匾额早就消没在了视线当中。前面乌压压的无数人头,不是依着宫礼带着冠帽,就是依着位份带了钗簪环佩等物。陆芳兰和陆芳蕻就在她前面,两个人虽还“病着”,却是实实在在地兴奋。
她们各自的爹娘都在前面,回了京里了,也便是回到了爹娘身边,怎么会不高兴呢?
反观自己,这阖府上下这么多人,肯疼她的说到底也只有祖父一人。像自己这等明晃晃的拖油瓶子,怕是很难受人待见吧?
一路向前走着,其实也有不少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陆芳菲低头看下去,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昨天她离开驿站穿的是件蓝衣裳,晌午出门前依稀记得茯苓拿了件衣服服侍她换了,因彻夜未眠,当时正困着,她也未来得及瞧,茯苓给自己拿了什么衣裳。此时才发现,这一件衣裳,着实是太别致了。
大红的底色,衬着金色的纹饰,加上困怏怏的时候茯苓飞快地添在她身上的物件,她这个殿后的,此时说是金光闪闪都丝毫不足为过。这可不是奇了吗?向来都是陆芳蕻爱穿这个颜色的衣裳,而她陆芳菲最是不喜这个颜色的。
而今,竟是反过来了。陆芳蕻穿的是件湖蓝色的衣裳,正突显得她这一身大红格外打眼。能让茯苓这般做的,除了祖父根本不必做其他人想,也不知祖父做这般安排,到底是要为何。
自看见自己身上的红衣起,陆芳菲便一直在走神,还好身旁的是佩云,不仅扶着她一路依着正常的速度往前走,进了镇国府正房明心堂,也扶着她依着次序坐在了右边最末的椅子上。与她正对的,恰是她那最小的堂兄,二伯伯家的嫡子陆方励。
从小到大,就只有这一位兄长最是和气,也只有他一个,肯在她最烦闷的时候给她说笑话逗她开心。在扬州的这五年,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兄妹总没有几乎这般正面相视,而现在,抬头时,恰是陆方励一张温和的笑脸。一个手势配上微微的颌动——
四哥哥在告诉她,你穿红衣很好看?
突然之间,陆芳菲觉得自己对红色那莫名的恐惧淡了,着一身红衣的不安也淡了,甚至于,顾影自怜的低落和沉闷,也好似被那一笑驱散了。
她这四哥哥和五姐姐是双生子,和六姐姐又是同年,偏生就不爱和自己的妹妹一处,也对陆芳蕻多有生疏,偏偏是他说的这话!
陆芳菲连祖父坐在上面说的什么话,她也听不大清了,心里反复萦绕的,就是陆方励对她说的那一句“好看”。红色,为什么偏偏是红色,为什么偏偏是今天这个场合,为什么……
“……这个月二十五是芳菲的生日,又是十岁的整数,这次就办得热闹一些吧。”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从镇国公口中说出就足以惊起波澜了。陆芳菲才一回神,就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那些眼神,她却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