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烟花三月下扬州。
诚然,柳絮如烟,春光明媚——三月的扬州,恰是一番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景象。
而提起扬州,就不能不说告老还乡,在此颐养天年的镇国公陆怀秋。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祖皇帝驾崩新皇登基,四海升平的时候,恰恰也是武官消没,文官大展拳脚的时候。而战功赫赫,尝随先帝横刀立马,在朝中世勋府第中稳坐第一把交椅的镇国公,更是无理由地成了众矢之的,一时间御书房案台上弹劾镇国公的折子堆满了半张案台,还有愈演愈烈,持续上升的势头。
而朝中的党阀纷争,从来都不是哪一个人的事情。朝中各级的勋爵,又岂会不知镇国公之事不过是个由头,接下来他们也要按资排辈,挨个被拿捏住收拾掉?本着先发制人的精神指南,在镇国公本人自请闭门养疾、不见外客的时候,众勋爵专门寻了时机聚在了一起,还讨论出了他们认为可行的反击路线。可就在他们自以为得了,预备开架式血拼到底时,国公爷却突然先递了个折子,自请告老还乡!
众所周知,镇国公的字刚劲有力,也颇得先皇赏识,是武将里难得一见的。可这一份折子,固然也认得出是国公爷的亲笔,那笔锋间却早已没了当年的气势,上好的徽墨,也掩盖不住横纵钩转之间的乏力。
试想一下吧,满朝文武分站两边,阵垒分明,一触即发,只等着皇上一声号令……啊不,是皇上身边的吴公公的一句“有本奏来,无本退朝”,就竞相上前,不争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在这个节骨眼上忽而自殿外递进来国公爷的折子,皇上只看了个开头就皱起了眉头……
这种时候谁还有掐架的胆子?况且谁也不知道镇国公折子上说了什么,皇上心里偏向于哪一边,万一谁一个不对正触了霉头,那可怎么办?
“那,后来呢?”
清甜纯净的声音,语气中还带着三分好奇七分不满。宛若凝脂的柔荑,用五分的力气拉扯着半老妇人的衣袖,大有一副你不说完我们就没完的架势。
“禀七小姐,该用膳了。要听故事,用了膳再让孙妈妈接着说,好不好?”
陆家七小姐陆芳菲抬头看去,佩云正微笑着立在那里,语气中满是和气和恭敬。按说佩云平日对自己很好,她说的话也在情在理——
可是她的故事确实还没听完啊,先前孙妈妈讲祖父随太宗皇帝平定西北,足足讲了大半个月才讲完。现在想想那时候追着孙妈妈听故事的光景,陆芳菲还是会觉得心有余悸,往事不堪回首。
可谁让自己又是个不长记性的,才说完再也不听孙妈妈的故事了,接着就又被她的故事吸引了去。而且,而且这一次……
刚刚好好又是在最紧要的关头!这孙妈妈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怎么每次就会踩着佩云要来的时候,刚好讲到最紧要的时候?天天如此,日日如此,就是算准了自己肯吃这一套,不会任着性子置规矩于不顾是吗?
思及这里,陆芳菲便是不由得有几分的苦笑。倒也不是她不敢坏了规矩,而是她的处境,她的府里的尴尬位置,迫使她不能这样罢了。所谓的规矩,其实也就是按时用午膳,之后去园子里散步,接着是午休,睡醒了再去给祖父和祖母请安。
自她身子好了些可以正常走动起,这便是她每日必须遵从的行程,一丝不乱,一点都错不得。按说晨昏定省是既定的规矩,她也本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这番规矩她还比旁人少做了几年,因祖父的偏私,她该遵守的规矩也比旁人简略了许多。
理虽如此,但是只要一想到去给祖母请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陆芳菲就忍不住又要头疼了。
祖母不待见自己也还罢了,横竖就是每天见一面,忍一忍也没什么。可她那个多事的姑母又是唱的哪一出,每次她见老太太,必是要挑出自己一些错处来,不然就是炫耀自家的女儿多么多么的好。
偏她还是长辈,自己总不好出言不逊,顶撞了长辈,担上没规矩没教养的罪名吧?若是那样,那姑母就又要得意了,别以为她年纪小就不知道,姑母在祖母面前说自己的坏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什么“有娘生没娘教”之类的,都还算是客气一些的。她也不想想,这类的混话,就该是她一个堂堂公府千金,如今的侯府世子夫人该有的礼教吗?若不是祖父教她凡事要学会忍耐……
算了,时机还未到,还是依旧老老实实地当她这个,年纪小小,不谙世事的七小姐好了。
许是年纪太小,脸上繁复的表情旁人还看不分明,在佩云眼里,七小姐这一番的表情变化,都只是一个模样,那就是苦着一张小脸。
凭借着主仆之间累积下来的默契,她大概也知道小姐在想些什么了。老太爷和老太太待七小姐截然不同的态度,府里是人人尽知,也没什么稀奇的,至于姑太太嘛……
谁叫他们如今是迁居在扬州别管,而姑老爷现下有恰是在扬州供职呢?那边的事情,他们这府里也多少有些耳闻,姑太太爱回娘家的事情,恰是那打瞌睡的人刚好碰上了枕头,也怪不得谁,只是也苦了她们的七小姐。
“七小姐,您看,奴婢是不是现在就去传膳?”
巴掌大的小脸分明就是带着苦意,又有掩饰不住的不情愿。不过,和往常一样,陆芳菲点了点头,“劳烦佩云姐姐了。”
颇为老成的话语,配上那样一双清澈灵动、仿佛看得到底的明眸,又是微蹙的眉头,微皱的的鼻尖,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稚气和不甘愿。佩云连忙细声应了,然后马上转身,人未出门,先掩住了差点就溜出来的笑声。
七小姐那副样子,实在是太逗人了!
在小主子面前笑不得,出了门总能放胆笑一笑了吧?佩云边想便快步走出门来,险些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簪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