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孔雁翎这般完全没章法的话,陆芳菲倒觉得自己胸中郁结的那股气舒缓了很多,连说话的腔调,也自然了许多,轻松了许多。
“镇国府的精彩,本就不是一日两日就能领悟的。翎姐姐嫌烦闷,芳菲倒觉得是太过精彩了。和先前的事情比,今日的四姐姐,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此情此景,如此说来,就不免让人觉得有说不出的悲凉。陆家的事,孔雁翎不可能事事尽知,唯独这一位表妹的事情,她还都有些耳闻,也知陆芳菲说的都是实话。
独得了多大的偏宠,就要承受多大的嫉恨。陆芳菲如此,她孔雁翎又何尝不是这样?
只是这类话真的被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来时,孔雁翎反被陆芳菲这般平淡的语调惊住了,久久没有开口,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说到底,也只当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谁都替不得谁吧。
无声中仿佛神来的默契一般,两人抬步向前,与对方擦身而过,都是格外地恬静安然。就好似她们并没有碰过面,也并没有过这样的对话,一切便如同那轻风中悄然飘坠的海棠花瓣,落花了无痕。
不管中间出过怎样的插曲,暗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心酸,好歹陆芳菲的这一个生日,总还是平平安安地过完了。而对陆芳菲本人,无外乎是各处送的寿礼都价值不菲,无外乎是府里下人的窃窃私语时的话题里,又添上了她七小姐的这一笔,对她的生活,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唯一值得一说的,恐怕就要数她在自己的库房里那些收获了。也不知先前老太爷选了那一个来管这个库房,等陆芳菲鼓足勇气,拿着钥匙打开门上那笨重的黄铜大锁时,除开明眼看得着的财物,她还找到了自己父母旧时练字的字帖,并一些随笔写下的小札。而这些,都已被陆芳菲一股脑地收拾到进箱子里,吩咐人抬回了静月轩。
除此之外,最值得一提的就是端午节的宫宴。皇上的旨意,是是着令镇国公、国公夫人并府里几位未嫁的嫡小姐一同进宫——不偏不倚,就只漏掉了一个陆芳薇而已。据说那位三小姐近些日子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只不过与陆芳菲无碍罢了。她自己一直在忙着整理那些手札,哪还有闲工夫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事情?
及至五月初五当天,老太爷卯正就进了宫,老太太则是带着陆芳茴等姐妹四个,过了晌午才及出门。借了端午宫宴的东风,陆芳兰、陆芳蕻又被暂解了一天的禁足,她们两个出现时都是一脸悻悻,提不起什么兴致,还都刻意躲开了陆芳菲,隔着陆芳茴站到了另一边。
陆芳菲也不以为意,独自一人低头摆弄着腰上系着的荷包,看得佩云在一旁站着直着急。
所谓的大家的姐妹,说到底也就不过如此。一个陆芳茴站在当中,和左右三个妹妹都是无话,离陆芳菲的距离还比另一边远了许多;陆芳兰和陆芳蕻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难得的和平共处,却也不大说话;而最小的一个干脆就是委委屈屈地站在一旁,活像被三个姐姐欺负了似的。
待老太太收整好了,带着绣缨和绘绵一道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般情景,心里自是不悦,不过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她们祖孙一共是五人,便只备了两辆马车,也合该得有一位小姐要和老太太通乘。陆芳菲连忖度都省了,抬步便要向后面的一辆车走去,不想却被绣缨唤住了。
“七小姐,老太太有话要和您说,这边请!”
陆芳菲顺着绣缨的手看过去,自己的祖母确是站在马车旁冲自己摆手,天知道她们祖孙之间从来也不曾这么亲密过,也不知道她要找自己过去说什么……陆芳菲也只得放下所有的腹诽,跟着绣缨一同走了过去,
与陆芳菲境遇相反的便是陆芳茴。她是嫡女当中最年长的一个,还是长房所出,自恃与旁人有些不同,便以为合该是自己和祖母同乘一车。还不等她走上前去,就被绘绵拦住了去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和陆芳菲先后上了前面的一辆车。
而陆芳兰和陆芳蕻动作也格外麻利,不多时就“互帮互助”地各自上了后面一辆车,陆芳茴自己闹了个没脸,便狠狠地一跺脚,甩开了绘绵的手,径自转身,朝着自己该坐的那一辆车去了。
这一番变故来得悄无声息,也没闹出什么动静。待陆芳茴上车坐定,绘绵也站回到马车旁边自己应站的位置,一行人中规中矩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行去。
马车缓缓地向前移动,陆芳菲便也老老实实地放下了车窗上的帘布,依着规矩不再朝外看。再转头去看自己的祖母,她那么自然地闭目养神,哪有一点有话要说的意思?心里便暗自嘀咕,祖母这是哪根筋搭错了,何苦非弄出这一出,让自己和陆芳茴再次站到了对立的两边?
大抵是近几日都没见什么外人,日子也过得太过舒坦,心里有所想,脸上就随之显露出了疑惑和为难的表情。老太太悄悄张开眼,喵到的,便是这一个孙女眉头微皱,五官紧凑在一起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随即佯怒道,“这是谁怎么着你了,怎么才上车就苦着一张脸?”
老太太忽而出声,根本就不在陆芳菲的考虑之中。她扎扎实实地被吓了一跳不说,还听出了话语中那一点暗示来,心里不由得打起了小鼓。
马车里面的空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帘子一放车门一关,里面就只有老太太和她两个人而已,自己的那些小聪明骗骗旁人也还罢了,要糊弄她这掌控了镇国府数十载的祖母,只能说是痴人说梦。
既然没法耍小聪明,不如反倒行之,这般想着,陆芳菲便略收起先前的表情,尽量把自己的语调放得委屈起来。
“祖母怎么还打趣芳菲……方才四姐姐的样子好可怕,祖母自然是不必怕她,可是芳菲怕啊……”
为了更加自然地入戏,陆芳菲还朝老太太的方向略靠了靠,一双小手也很顺理成章地拉住了老太太的衣袖,“不管,若是四姐姐真的恼了,芳菲就来找祖母给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