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云刚想再次开口,就听到陆芳菲出了声。
“算了,让……让她把话说完。”
稚气的小脸终于没有绷住,差点就笑出了声。好不容易说完一句话,陆芳菲就拿帕子掩了嘴背过脸去。
别人都是站着的,也看不大仔细,只有她又是坐着,又是低头吃饭,刚巧看了个正着。秋儿脚上那两只鞋子固然都是粉色的,也都沾了泥水脏了鞋面,可左脚的那只绣的是几朵小花,右脚的却素素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换而言之,这个傻丫头又穿了“鸳鸯鞋”出来了。
秋儿被陆芳菲笑得莫名其妙,又不敢多问,只得老老实实,把自己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回七小姐的话,奴婢方才听说刚刚有宫里来人了。”
“然后呢?”
“然……然后?”
秋儿被问愣住了。她们这是在扬州别馆啊,宫里来人就是说人是从京里赶过来的,这还不算大事吗?
“对啊,然后?宫里来人,是公公还是嬷嬷?是找祖父还是找祖母?”
“听说……是位公公,好像还带了宫里的旨意吧……”
为了回答上小姐的问话,前面加上了刻意加重语气的“听说”二字,秋儿便把自己打听到的话倒了出来。
哪知道陆芳菲不接话,还是平静地看着她,秋儿便明白,这个答案小姐还是不满意。正要开口把更具体的话说出来时,却见陆芳菲把目光移向了佩云,后者便马上捂住了秋儿的嘴。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堪称默契十足。陆芳菲没有给下一步的指示,佩云便不肯撒手。可怜那秋儿刚刚组织好要说什么,一席话被生生憋在了肚子里不说,连嘴巴也被捂得严严实实。
而陆芳菲径自接过簪雨端给她的那个汤盅,用匙子拨着汤里的蛋花,淡淡地说了两个词出来。
“谨言,慎行。”
是了,不该知道的的事情就最好不要知道,不该好奇的事情就绝对不能好奇。
秋儿自知险些又闯了大祸,连忙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于是也发现了早该发现的那件事,不由得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簪雨姐姐,前儿宋妈妈才差人送了两双鞋过来,我试了试,有些大了。你带秋儿和歆儿去试试,要是合穿,就让她们穿着吧。”
宋妈妈是府里专管针线的,那鞋子理应是小姐的定例,只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每次她那边送来鞋子总是要偏大一些。好在依着七小姐脾性,从不肯穿针线上做的鞋子,这些年也算是相安无事。。
之前都是谁合穿就赏了谁,这次的鞋比先前还强一些,只大了那么一丁点。秋儿和歆儿都只比小姐大一岁,应该都是穿得的。
簪雨马上应了,正要出门去寻歆儿,便听到门外有个软软糯糯声音。她们几个人中就只有歆儿是扬州长大的,这般标准的吴侬软语,不是她又是哪一个?
论岁数,歆儿比秋儿还要小两个月,可说话行事,却比秋儿稳重很多,还颇有几分佩云的风格。但见歆儿得了示下进了屋,便条理清楚地回禀道:
“方才松涛轩的锄墨过来,说老太爷刚接了宫里的旨意,这两天就要回京。老太爷打发他过来告诉七小姐一声,要尽快收拾好要紧的东西。因宫里催得紧,这几日府里各处也不拘那些规矩了,只是要记得只拣最要紧的,东西不要太多才好。”
陆芳菲已经用过膳,着佩云和簪雨把桌上的碗筷盘碟都撤掉了,自己也移步做到书案前,却不急着拿书来看,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那笔架子上的一个玛瑙的坠子。待歆儿说完,才开口问道:“锄墨可说了等下还要去哪里吗?”
歆儿也不慌张,仍坦然自若地回道:“回小姐的话,奴婢也没有多问。不过,奴婢送他出去的时候,看他走的方向,好像是要回松涛轩。”
那玛瑙的坠子好像也不能再吸引陆芳菲的注意了,她微微地颔首,便示意簪雨带秋儿、歆儿去试鞋子,自己又起身走到书架前,看着那好不容易攒满的一柜子的书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只有离她最近的孙妈妈才听清了那一句话到底是什么。
“也不知道这柜子书要装几个箱子……”
秋儿、歆儿的脚都只比陆芳菲大一点点,那两双鞋子自然是合穿,秋儿拿了水粉色的,歆儿拿的是鹅黄色的,别无他话。
陆芳菲照例还是去花园走了几步,按时出门,按时回屋午睡,一觉醒来,老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素言已经等在屋外,只等她睡醒便进来请安。
素言说的和歆儿转述的话大抵相同,只是有些话又更具体了一些,譬如“每位小姐的箱笼不能超过五个”,“衣服只拣心尖上的拿,回了京里还要重新再做”,又如“外面不比家里,出门时身上的装饰尽量简略,要素净大方才好”……
想是老太爷接了圣旨,就差人去禀告的老太太,老太太再遣人来各处传话,把具体的事情安排妥当。
话是这么说,素言心里却不免有些惴惴。别说是她,就是平时不怎么爱琢磨这些的簪雨,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老太爷遣了身边第一得意的锄墨最先来给小姐口信,而素言却是老太太身边四个二等丫鬟里最末的一个……
明眼人都看得出老太太对七小姐不仅仅是“不喜”,只是个中的曲折没人敢揣度罢了。
这个时候,陆芳菲态度就不免显得微妙了。她虽面色如常,带人也是和和气气。不仅让佩云亲自给素言上了茶,还随手将一对小小巧巧的珍珠耳坠子赏了素言,却独独不请素言坐下。
那素言虽被陆芳菲这般前后不搭调的作法弄得摸不到头脑,却也摸不清这位小姐的脾气,不敢轻举妄动。而在旁人看来,她对陆芳菲说话的口气还越发恭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