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平时老太太是并不吃撒娇耍赖这一套的,许是人逢喜事,心情也好些,又或许是陆芳菲自己养病还惦记着让人送来了这制好的枣子,心里也不免要偏颇了些。她伸手去拈第二颗,又转头来问陆芳菲,“你送来的这枣子比她们做的好,可取了什么名字不曾?”
见姑太太恰在一旁假笑着说着些恭贺的话,陆芳菲便马上想起一个词来,此时恰是应时应景,还与那枣子十分相配。
反正最多就是再被姑太太记恨一回,都不是她小气,这些年来,她这位姑母,何曾有过半分长辈的宽宏和慈爱?今日既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就也别怪自己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了。
趁着老太太没注意,陆芳菲也扔给了姑太太一个挑衅兼得意的眼神,转身便马上又是一副谦恭礼让的大家小姐风范,施施然退了半步不说,还给老太太行了个礼,这才缓缓答道:
“祖母这是问着了,芳菲苦心思索了几日,都是不得法门,今日才来了祖母这里,马上就想到了。想来是祖母的燕熙堂比我那静月轩风水要好……”
老太太才拿了第三颗和第四颗枣子,听陆芳菲这么一说,反被她这般刻意恭迎的话逗乐了。
“这孩子,崇信,你说说,是不是你父亲把她给惯坏了?前些年岁数还小,倒还是文文静静的,我们只担心是身子总不见好,要对不起你故去了的三哥哥和三嫂。这些年身子也好了,人也大了吧,偏又是这么个狭促性子,真真是不让我们两个老的省心。”
老太太说话,姑太太也只得一直称是,连对陆芳菲的那些不满,都只得暂且先放着心里不敢表露。老太太埋怨了一阵子,心里就是明知道陆芳菲说的“得了”不可能会是什么好词,也还是满怀好奇,因示意陆芳菲说出来。
“回祖母的话,这名字有些粗俗,您要先允了不怪罪,我才敢说。”
她越是这么说,老太太就越是好奇,一边指着她无话可说,一边却还无奈地点了点头,权当是答应她的要求。
而陆芳菲也是格外的不客气,得了老太太的应允,便放开了所以的顾及,当着姑太太和孔雁翎的面,笑着答道:“芳菲给它起的名字,就是‘孙二娘开店’。”
“这又是怎么讲?”
此言一出,姑太太登时黑了一张脸,孔雁翎也是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独独还是老太太,似是真的没有听懂,马上又追问一句,弄得孔雁翎一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心里也暗自不住地祈祷说,今日可千万别生出些别的事情才好。
她的祈祷,佛祖不知道能不能听到,但陆芳菲一定是不可能听得到。她听到了老太太的疑问,却笑而不答,而是上前半步伸手拿了一颗枣子在手里,指着红枣的皮,黑枣的馅,直给老太太使眼色。见她实在是启而不发,这才怏怏地答道,“面热心黑啊,那孙二娘开的是黑店,可不就是面热心黑嘛。和这枣子的颜色,不是正好对的上吗?”
“这孩子……”老太太听了解释才恍然大悟,直指着陆芳菲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又作势要拧她的嘴,反被陆芳菲躲过去了。
老太太是又好气又好笑,陆芳菲则是略站远了些,抿着嘴笑个不停。这番景象,并那不绝于耳的笑声,被姑太太看在眼里,听在耳里,都是格外的堵心。都说谁的孩子像谁,还真是。这陆芳菲越大就越像她那短命的娘,尤其是使坏暗着挤兑人的时候,几乎就是一模一样。
而孔雁翎又哪里看不出自己母亲眼里的火光?若今日这不是在老太太跟前,只怕眼下已经是大闹一场了。她怕母亲在这会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也只得横插一杠,要把话题岔开了才好。
“外祖母,雁翎有阵子没见七妹妹了,若等会子府里的几位表姐都来了,恐是又不好单独说什么了。不如,雁翎先跟外祖母告个罪,去七妹妹那里略坐一坐?”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今日两人之间也一直是和和气气,看起来是没什么事情。在老太太心里,什么堂姐妹表姐妹,总归都是自家的人,走得近些以后也好相互照应一些,因笑着应允了不在话下。
孔雁翎既得了老太太的准话,便连忙起身行了礼,然后强拉着陆芳菲出了老太太的屋子,两人的丫鬟也只得马上跟了出来。
孔雁翎的丫鬟青梅还只是不紧不慢往外走,佩云却是急着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冲了。没谁比她更清楚陆芳菲的性子,她是已经不畏姑太太的脾性当面让对方难堪了,对表小姐也不见得就客气得起来。可谁知两位小姐出了门厅走在回去的路上,一直都是和和气气,两人也都不说话,倒叫佩云摸不着头脑了。
及至静月轩,陆芳菲还挺客气,大大方方地请孔雁翎坐了,也吩咐了簪雨等上茶点,她自己则坐在了孔雁翎的对面,表情也依旧是和和气气。
“表姐有什么话要说,到了这就别客气了。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没有嘲讽,没有玩味,还是人前最常见的那个陆芳菲,弄得佩云又犯了嘀咕。不是表小姐恼了自家小姐的话吗,怎么瞧着架势,倒像是表小姐亏欠了自家小姐什么似的?
那厢孔雁翎也只抬头瞧了陆芳菲一眼,并不答话,陆芳菲便马上会意,待簪雨等人上了茶点,就朗声叮嘱佩云等招呼好青梅——一句话,便把屋里随侍的丫鬟都遣了出来。待屋里只剩了她们表姐妹两人,孔雁翎这才缓缓地开口道:
“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她的话说得没头没脑,陆芳菲也并不介怀,玩味似的看着手里的茶杯,轻轻应道,“那要看表姐说的,指的是那些事了。是姑父要娶偏房的事情,还是你们府里二房的事情?”
这样一来,惊的倒是孔雁翎了。先前她的父亲在扬州为官,他们这一房便是在扬州居住,正好也与在扬州修养的老太爷、老太太离得近些。而今年春上,老太爷前脚才上了船,后脚她父亲就得了吏部的文书回京,待到他们一家也回了京城,整个孔家便又不一样了。
什么长房无所成,什么政绩有缺、德行不足,什么应以子嗣后继为要,说来说去,不就是二房得了脸,叫她们定远侯府的老太太丢了面子,便把这些不是都归结到自己母亲身上了吗?
所谓的纳偏房娶平妻,也不过是个噱头,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镇国公不肯拉拔几家姻亲,便须得逼着自己的母亲回来寻娘家的支持?不然她们母女,又何须两次都是以这般的方式来镇国府?
而现在陆芳菲的话,无疑是在告诉孔雁翎,老太爷已经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