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渐渐转凉,连晌午的时分都是凉爽。上午时严嬷嬷说身子有些不适,便暂且免了下午的功课,忽而闲了下来,陆芳菲反倒是没了睡意。用了午膳散步回来,躺在床榻上久久都不能入眠。
正辗转反侧的时候,便听得窗外柔柔弱弱的一句:“七妹妹在屋里吗?”
光听得这般的声音,陆芳菲心里便已经有了定论,因起身穿鞋下地,应了声,“在呢,三姐姐自己推门进来吧,门没有锁。”
紧接着,房门便被人推开,来人青衣蓝裙,还是极素净的样子,不是陆芳薇又是哪个?但见她只身一人,这般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似是生怕吵到了谁,又似是有些战战,看得陆芳菲“噗嗤”一乐,赶着就打趣道:
“三姐姐今日这是唱的哪一出,在妹妹这里,也值得这么仔细吗?”
说着,便起身迎上前去,“三姐姐是犯了哪条国法,还是正被人追捕呢,说出来,说不定妹妹还帮得上忙呢!”
陆芳菲也不光是在打趣,为了配合陆芳薇的样子,她还故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直羞得陆芳薇气又不是,笑也不是,指着陆芳菲一脸的无可奈何。
等她关上了房门,陆芳菲这才发觉,她身后竟连一个跟着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不由得有些疑心,又是格外纳闷的。待她引着陆芳薇在桌旁坐了,这才恢复了正常的语调,正正经经地问道:“四姐姐这是怎么了,串门就串门,能有什么要紧?何苦连个丫鬟都不带着,倒像是做了贼正心虚似的。”
那陆芳薇接了陆芳菲递过来的一杯茶水,喝了两口,这才埋怨道,“你以为我不想光明正大地过来?你这院子里不是还有个……”
底下的话陆芳薇没有明说,只摆了个板着脸昂着头的样子。真别说,陆芳菲和那严嬷嬷日日相见,陆芳薇的这番模仿,还真有那么几分的神似,因而忍不住又笑起来,也笑得陆芳薇又慌张了起来。
静月轩近一两个月的事情,府里各处也都是有所耳闻的。如果陆芳菲真的放声大笑,难保不会把严嬷嬷招过来。她们两个如今一个是太后最为惦念,吩咐了要好生教导的陆七小姐,一个则是跟着陆芳蕻的教引嬷嬷专门再学规矩,人也正待嫁的陆三小姐。陆芳菲的丫鬟不在屋里服侍,自己还是瞒着身边的人偷溜出来的,陆芳菲就算是有恃无恐,总也该知道“偷来的锣敲不得”的道理?
她在想什么,陆芳菲光看她的表情就猜得到,却迟迟不肯解释,只是尽情地笑。待笑够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严嬷嬷今日身子不适,这会子许是吃了药才睡下,三姐姐怕的可是这个?”
眼见着陆芳薇的表情从急到惊,再到恍然,最后眸中竟是带着几许幽怨,陆芳菲险些又笑出声来。说来也奇怪,真难为四房里那位姨娘是怎么养出来的女儿,所有的心思都跟玻璃似的,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能瞧得通透。
而这样的性子,在陆府里竟然也能好好的活到今日,而且要不了几个月就要盛装出嫁了——以公府庶出小姐的身份,嫁到宋家那等读书的人家,也算是不错了,况且那一位宋家二公子么……
该怎么说呢?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大晌午的,三姐姐自己不睡午觉又来扰我的清梦,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陆芳菲难得说了句不跑题的话,也送算是提醒了陆芳薇此行的目的。但见她眼里的幽怨微微淡了些,可人却显得忸捏了起来,因极小声地问道,“七妹妹……可是有音信了……”
待她红着脸娇羞了半天,又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来时,看到的偏还是陆芳菲一张无辜又茫然的脸、
“什么音信,什么……什么的,请三姐姐赎罪,方才声音太小,妹妹没有听清姐姐说了什么。”
她说话时表情和语气俱是到位,就像是真的未能听清一般,陆芳薇也险些真的要鼓足勇气再说一次了。可随即,她又在陆芳菲的嘴角的笑意当中,看出了那一丝丝里的玩味,随后便明白过来,陆芳菲这还是在打趣她,因又气又急,起身便要拂袖而去。
所幸,陆芳菲终于是玩够了,抬手便拉住了陆芳薇的衣袖,也放低了姿态讨饶道,“好姐姐,都是妹妹的错,姐姐且饶了妹妹这一回可好?三姐姐……你还是坐吧,这些日子都被拘在屋子里,我都快要闷死了……”
虽然知道心软就可能会让自己再一次地后悔,陆芳薇还是觉得自己没法抵抗得了陆芳菲这般的模样。况且看她那中先慢慢的样子,和言语中流露出得意,便可知那一件事情,应该是已经办妥了。
待陆芳薇在满腹的疑惑、期许乃至是无可奈何的复杂情绪中坐下后,陆芳菲也真的把一张折好的纸递到了她的手上,并示意她打开来看,而自己便跟没事人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颈上挂着的一个项圈,并那上面坠着的一个金镶玉的锁片。
锁片的正面嵌的羊脂玉雕成的一朵牡丹,那玉质细润滑腻,一朵浮雕的“玉玺映月”被工人雕制得栩栩如生;而锁片的背面,是祖父亲书,转刻在赤金表面的一个“福”字。
若不是为了这一花一字,她可能还不见得肯戴着劳什子的东西——也不知是府里那一位采办找的匠人,不论是这锁片,还是颈上的项圈,都是拿足量的赤金打制出来的——两个物件分量都不轻,也不知到底是装饰,还是让人活受罪的刑具。
在陆芳菲端看这朵玉雕牡丹的空当,陆芳薇也逐字逐句,细细地读完了那张枝上的内容。见她有些疑问正要开口,陆芳菲就连忙制止了她,轻声地解释道:“三姐姐,纸上内容我没有看过,够不够详细我也不清楚。你若是看完了,那里有蜡烛有火折子,姐姐自己烧了它就是了。”
陆芳菲的好意,陆芳薇自然也明白,因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径自拿了那张纸走到屋角的一盏灯前,依着陆芳菲所说,将那一张纸亲手烧成灰烬,脸上则是一副完全释然的表情。还好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还好她的婚姻里不曾掺杂那些纠缠不清的麻烦。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婚期,然后就是如陆芳菲所说,小心经营好自己以后的生活。
而这些,陆芳菲真的完全都不知道吗?
陆芳薇转过身来,目光不由得放在了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女孩子身上。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今日之事,这个七妹妹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她竭尽所能地为自己找的那个答案,自己应该对她充满感激才对。
可是属于理智的那一层,却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个妹妹原本她看到的、想到的、猜到的都更为复杂,而且没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