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仑将尸体翻过来,又从后脑开始仔细察看,果然在颈后的皮肤上发现两个细小的牙印,位置对称,伤口细小却很深,牙印周围皮肤的颜色要比其他地方更深一些,血早已凝成几个小血块,这应该就是咒蛇的咬痕。
左仑的黑色眼睛闪烁,锻造室里的两声惨叫,六棱支柱的构造及它上面的破洞,他在黑暗中遇到的突袭,还有地上的水痕,似乎有根无形的丝线把它们都连起来。至于他在锻造室的铁柱边看到的那具尸体,看腐烂的程度,很有可能是之前下来那伙人中的一个。但是那口大井又是什么呢,那玩意儿绝不仅仅是一口井,它的下面藏着什么东西?
“左先生?”坎哈拉的声音打断左仑的思绪。
左仑站起身,点点头,现在唯有继续走下去,走一步算一步,“后面的路可能会有大麻烦,我们先休息一下再进去。”
坎哈拉似乎急于追上斯维班,但他看看左仑肩上的伤口,终究什么都没说,取出绷带过来帮他包扎。把伤口都包扎完毕,左仑和坎哈拉又吃了点干粮和水。这里是不能指望热食了,不过坎哈拉带的阿拔斯肉干味道不错,比左仑自己的干饼强太多了,想想反正是不要钱的,左仑一个劲地往嘴里猛塞。
铁皮脑袋阿泰自然不需要吃东西,左仑不明白这个家伙是怎样保持精力的,他像传闻中费罗的那些大法师创造的永动机一样,似乎永远没有停歇的一刻。比如现在,铁皮人站在那里摆着奇怪的姿势,赫然是模仿左仑的大上段两段杀,可惜他的左胸瘪进去许多,影响他左臂的定位,使他的大上段歪向一边,构成一副头重脚轻的滑稽画面。
左仑看到这副景象,表情古怪,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索性转过头和坎哈拉说话:“剃刀,你是阿拔斯人?”
坎哈拉沉默了一下,开始说话:“我就出生在荒木镇往北十来天路程的一个小村子里,村里人不多,只有一口井,大家都靠它过活,左先生您知道,大戈壁里像这种缺水的小村子,大伙都只是刚好勉强填饱肚子。”
左仑点头,有几分感慨:“我住在东面的一个小村,情况稍好一些,原因也是水源更充沛些。这个地方,没有水,什么都办不成。”
左仑没有说出自己住在萨哈夫村,毕竟现在与坎哈拉等人似友非敌,但是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至少不要给别撒儿的家人带来麻烦。
左仑不说,坎哈拉也无意打听,只是点头:“荒木镇附近的几个村落我几乎都去过,这里相对别处还是好的了,东面的几个村,大点的像博多村我就去过,那是很多年以前了。”说着坎哈拉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又黯淡下来。
左仑笑笑:“我知道那个地方,你去博多村办事?”
“我妻子的兄弟住那个村。”
“现在还住那里吗?我听说前些年那个村出过些事情。”
坎哈拉惨淡地笑笑,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地面,声音低沉,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左仑听:“都死了,那年我跟着英雄王去西面打仗,那时候我还是个受过洗的真神的武士呢……”
“平原人袭击了那个村子,拿起武器抵抗的人全给杀了,我的妻子恰好去探望她的兄弟,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再没有找到她。”
左仑有些无措,他不太懂得怎样安慰别人,想了半天只憋出几个字:“我很遗憾……”
坎哈拉反倒不好意思地笑笑,眼角的鱼尾纹越加明显,左仑这才注意到剃刀的年纪其实不小了:“您救过我的命,可是您看,我除了这条命,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报答您的。后面的路上说不定还有什么危险,只要我还能喘气,一定保着您走到最后的。”
左仑听了坎哈拉的话,坐着发怔,他原本以为光头不过是好勇斗狠的亡命徒,其实每个人都不像表面看来那样简单,谁没有自己的故事呢,生离死别时刻都在世界的角角落落上演,左仑静静坐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阿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无声地拄着剑站在一边,格外安静。
坎哈拉轻吐一口气,“后来我回到军队里,每次打仗都很拼命,剃刀这个外号就是那时候得来,”坎哈拉顿了顿,“杀了这么多人,也会有倒霉的时候,一次我的部队巡逻时遇伏,两百多精壮的男人啊,只有三个人活下来,他们抓我去帕莱曼的竞技场,每天杀人给平原人的贵族看。”
坎哈拉说这些东西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左仑却觉得空气里弥漫丝丝冷意,每天在杀人和被杀间挣扎,这样的生活恐怕和炼狱也差不太远了。
“后来斯维班老爷把我买下来,救了我的命,带我离开那里,从那以后,我的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了,老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坎哈拉长吁了口气,摸摸光头:“左先生,实在抱歉,年纪大了说话就收不住,让您听了许多废话。”
左仑摆摆手,皱着眉想了半天,却想不出来什么话,只能僵硬地拍拍坎哈拉的肩膀,说了一句:“好好活着,活着才最重要。”
金属关节的摩擦声次第传出,阿泰的金属嗓门响起来:“蹩脚神父,教堂也是有营业时间的,信徒该结束告解了,你们的动作还得再快点。”
左仑的体力也恢复了大半,他跟坎哈拉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向岩壁走去。
三人分别走进三个隔间,他们进去,还未站稳,底下的石板就突然一下被抽空,三人连惊呼都不及发出,就直坠下去,消失不见,石板则又恢复到原来位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整个石洞又恢复了原来的黑暗沉寂,只有地上两具奇怪的尸体,在昭示此地的凶险。黑暗中再次传来窸窣的声响,似乎有人在轻声说话,一个狭长的黑影从洞口缓缓游进来,往地上一卷,就将索诺夫兄弟的尸体卷起来,又慢慢退出去,悄无声息的滑进下面的深潭中,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