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武灿眉开眼笑地拎着一条软绵绵的黑蛇从矿洞深处钻出来时,只见林特大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正呼呼大睡。
他一脚上去将他踹醒,愤愤地说道:“靠,我在里面冒着生命危险干活,你居然有心情睡大觉。”
林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看到他手里的蛇,吓得直接从地上蹦起三尺高,后退几步,指着他惊恐地说道:“蛇,蛇……”
“怕啥。”周武灿道,“这蛇不长眼,居然还想咬我。我一把硝石粉洒了过去,它当时就蒙了,我趁机一把掐住了它的七寸。不过,抓蛇光抓七寸没用,遇到身长超过一米半的大蛇时,蛇会立马缠上人的手臂,厉害的能活生生将人整条胳膊给勒废了。遇到这种情况,就攥紧蛇的七寸拼命地抡圈,狂抡个两分钟,将蛇的脊椎骨给甩得脱节了,它就软得像跟绳子一样,动都动不了。来,来,今天我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说着手起刀落,将蛇头斩了下来。
黑黑的蛇血从断口处涌出,他急忙递向林特:“快喝下去,这玩意儿大补啊!”
林特头摇得像拨浪鼓。大山里毒蛇横行,高山原住民向来视之为邪魔,又恐其剧毒,从来是避之不及,更不会将它们当作食物。
周武灿见他不肯喝,便自己将蛇身倒提,大口喝了起来,饮罢抹了把嘴,感叹道:“这蛇真肥,补死我了。我跟你说,蛇血不仅养气活血,对心脏和肝也是大有益处,而且喝了以后,还不用怕蚊虫叮咬。以后部落里要是有谁气血虚弱、头晕心痛,抓几条大蛇,喝上一碗新鲜的蛇血就好了。”
林特还是不相信:“蛇这么毒,你喝它的血没事吗?”
“蛇毒都在它牙根的毒囊里面,把头砍了就行了。放心,它的肉和血都是没毒的。现在也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走,我带你吃一顿蛇肉大餐去,保证能馋得你上瘾。”
他带着林特,走了半个多小时山路,来到昨天摸虾的三道溪。
他让林特在溪边生起一堆火,自己熟练地剥下蛇皮,清洗内脏,然后用刀身将曲卷的蛇肉顺着脊柱拍扁。
林特生好了火,问道:“是烤了吃吗?”
周武灿道:“烤?别糟蹋东西了,蛇肉要煮起来才好吃。啧啧,蛇汤滚三滚,神仙站不稳。”
林特道:“可是咱们没陶罐啊,怎么煮?”
“我有办法。你来帮把手,将这蛇肉切成半指长的小段。”
周武灿钻进一侧的树林,过了几分钟后,拿着两张巨大的叶子回来了。
他将叶子团成碗形,在火堆两侧架上木杈子,把叶子做成的“锅”装上半锅水,吊在火上烧。
林特看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这也行?”
“嗯。”周武灿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叶子不会被烧破吗?”
“放心吧,叶子底部的温度会被水导走,达不到它的燃点,不会烧破的。”
林特一脸的不可思议,带着怀疑的眼神盯着烧水的“叶锅”。
见烧了两分钟,叶子没任何破的迹象,他伸手试了试“叶锅”里的水,温度明显升高了,震惊不已,叫道:“真的行耶。周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的东西多了去。好好跟我混,我以后多教你一些知识,保证将来你不用靠武力,也能照样成为卡美族的伊库玛。”周武灿将切好的蛇肉放进“叶锅”里,拍了拍手道,“你身上带盐了没?”
“带了。”林特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小皮囊递给他。卡美族人一般早上出去打猎,傍晚才回来,中午都是在野外烤点肉吃,因此有随身带盐的习惯。
周武灿洒了点儿盐进去,又打开装硝石的布兜,从里攒了点儿硝石出来,用指头捻成粉末儿,放进“叶锅”,同时向林特讲解道:“这叶子做的锅毕竟比不上陶罐,蛇肉不容易煮熟,放点儿硝石粉进去,肉会煮得更烂一些。”
林特又露出怀疑的神情:“这硝石能吃吗?”
“怎么不能。它还是一味好药材,你以后要是拉肚子,或是小便不通,腹部绞痛啥的,用硝石煎水服下就能治好。来,张嘴,我给你尝一点儿,好东西啊。”
林特十分无语地说道:“怎么什么东西到你这儿都能吃?”
周武灿抬手给了他脑壳一巴掌,道:“废话,不能吃的东西我给你吃干什么。”
林特道:“要不要我到溪里摸几只虾放进汤里一起煮?”
“别,会破坏蛇汤的味道。这蛇汤,要原汁原味的才香,调料都不能多放,洒点儿盐就行了。”周武灿折了根小棍,搅动蛇肉,闻着渐渐浓郁的香气,美得都鼻涕泡泡都喷出来了。
“要是有碗大米饭就好了。”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在记忆中,他吃过的最鲜美的东西,就是用老妈做的蛇汤捞饭,不用菜他就能扒下两大碗饭。
他老家是在江南一带的某个小村庄,虽然山清水秀环境宜人,可那真是穷得鸟不拉屎啊。改革春风吹满地,就是吹不到他老家那旮旯。
他五岁就上了小学,每天在上学前,都要先放一个小时牛才去学校,傍晚放学后,还得割一篮子猪食草,直到天黑才回家。吃饭前先搬个小凳子,坐在门槛上一边忍受蚊子的侵袭一边写作业。个子还没饭桌高时,就已经在泥田里打滚,有模有样地学爸妈插秧。
至于零食,巧克力、酸奶、棒棒糖,那听都没听说过。记忆里,吃得最多的是“薯角”,别看到有一个薯字就以为这玩意跟薯片一个味儿。薯角是用红薯(北方称地瓜)做的:把一堆红薯去皮、洗净,放在锅里放少量的水,盖上锅盖用大火煮,煮得像烂泥一样后,舀出来,放到盆里,用饭铲压实,然后放到屋外,放上一宿。做薯角都是在冬天,长时间熬煮的薯泥冻了一晚上后,不仅味道会甜很多,而且呈固体胶质状,不过保持期不长,需要将它切成小块,放到锅里炒干,炒得硬邦邦的,只要不受潮,就能保存很长时间,足够小孩吃上一个冬天。(注1)
虽然听起来好像不错,可是说实话,那炒干后的味道真不敢恭维,也就是比咬砖头强点儿,给小孩儿练牙用。
还有诸如炒黄豆儿、炒米粒、干萝卜条儿、观音粉(某种植物,洗出浆,再掺上草木灰做成的,有点儿像夏天冷饮店卖的凉粉)等等,全是绿色有机农家自制零嘴儿。
那时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村里小卖部那卖五分钱一颗的玻璃糖。还有那两毛钱一根的冰棍,那绝对是考试考了一百分才能吃到的奢侈品。还有他在大学里时吃得都快吐的泡面,在他小时候,虽然只要五毛钱一包,可那只是过生日时才能享受的珍馐,吃完面饼,调料还舍不得扔,撕个口子倒在掌心里一小口一小口地舔。
说起来,那简直是一把辛酸泪,活生生一段血泪史。
因为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肉,为了满足口欲,他从小就练会了一身上山下河的本领,像上树掏鸟蛋、下池塘摸米虾,那简直跟玩儿一样。比较有技术含量的就是抓黄鳝和捕田鸡,到了大了点儿,不知怎的迷上了蛇肉,成天扛着一根粗棍子满水沟转悠,看到水蛇就一棍子抽上去,又狠又准,拿回家让老妈炖汤下饭。
到了十岁,有个外乡人经常上自己村后的山上捕蛇,他便成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讨了一点儿雄黄涂在手上,就敢学着人家将手伸进蛇洞里掏蛇,抓到蛇了就廉价卖给捕蛇人,挣几个大子,跑到村小卖部买上一大兜玻璃糖,在村里那是横着走道儿,昂首挺胸,屁股后面跟着一大群鼻子下挂着两道鼻涕的小伙伴,那一口一个“周哥”叫着,活脱脱乡里放的抗日电影中的汉奸形象。小周同学听得舒坦了,便学着鬼子队长的模样,说一声“哟西,良民大大的”,赏上一颗玻璃糖。
直到上了初中后,老爸出去打工,家里的经济情况才开始好转起来。后来,精明的老爸跟人合伙包工地,日子越过越红火,在村里盖了两层小洋楼,也算是致富奔小康了。
不过,童年过得虽然苦,可是周武灿每每回想起,却是觉得十分幸福。
那种辛苦抓一天田鸡,卖了一块钱,兴奋得连蹦带跳的快乐,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怔怔地回忆着过去,直到林特用肘子撞了撞他,他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叶锅”里翻滚的蛇肉汤,拿小棍子戳了戳,笑道:“齐活了,开吃吧!”
他扑灭了火,将“叶锅”端起,嘶嘶哈着气说道:“好烫!别愣着,快将那张叶子像我一样团起来。”
林特将另一张大叶子也团成大碗形,周武灿将“叶锅”放在上面,在旁边码了一圈石头固定,做成一个简易的石头灶台,不让叶子松开。
林特用力闻了闻,赞叹道:“真香啊。”说着就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捏里面的蛇肉。
周武灿打了一下他的手,将手里的小棍子对半折断递给他,道:“有点儿素质!喏,拿着,我今天教你怎么用‘筷子’。”
他又顺手从身侧的灌林中折了一根棍子,在溪水里洗了洗,对半掰断,伸进热气腾腾的“叶锅”里,夹起一片蛇肉,放在嘴里,感受着那股滚烫的热气刺激口腔的快感,一边哈着凉气一边嚼了起来。
好熟悉的味道……
他忽然鼻子微微有点儿发酸——
好怀念,妈妈煮的蛇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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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汗,上次写的薯角制作方法,被我跟做薯粉的方法搞混淆了,后来还是无意中跟老妈提及,才想了起来。这次给修正了,如果有兴趣想尝试的可以照着此方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