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在那富户中,若下人犯了错,一般都按家法处置,打罚是正常,即便是打断了手脚,打出了人命,也只是家中之事,即便诉讼官府,主家也占着理字,但是,在叶家这么多年,他也知叶飞扬仁厚,对下人并无太多责罚,即便有人做错了事,大多也就是责斥几句,而今,为了溅了客人几滴水而被逐出家门,他几乎听所未听,闻所未闻。
“你来我叶年转眼也有十年,当年有些事本待你成年方才相告,但事已至此,便于今日坦诚相告,”叶飞扬见儿子走远后这才又对叶十八说道,“人说,富不过三代,我叶家本人丁单薄,数代单传,平日只靠家人长工尽心尽力,邻里相帮,不过,在祖上兴旺之时,与道门的仙长倒有幸积下了些渊源,仙长们不时照指,这才使得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未被荒废。”
“有一年,仙长的后辈忽然前来告知大灾将至,又施了仙法,”叶飞扬一提到仙长二字,总是两手握在一起,往右高高举起,神态毕恭毕敬,然而,提及此事,还是不免唏嘘:“飞扬虽无能,却不能背了祖训,得讯后,也即着人挖深洞,广积粮,以备不时….”
“也就在十二年前,先逢大旱,随后又是大疫,方圆上千里,饿殍遍地,附近十里八村,更是村村绝户,然而,那仙长施的法术何等玄妙,一年之内,虽庄内流水不断,却不见一人能来到这庄前,飞扬虽知邻里遭难,庄中也备有积粮,却也被仙法所困无法外出救助….”
叶十八见他说的过去,然而却一句不提自己的去留,心下大烦,便觉甚是啰嗦,大是郁闷,又不知该如何发问,正待思考对策,却又听到叶飞扬提到十二年前大灾难,顿时又竖起耳朵,他虽是少不经事,但毕竟不是傻子,十年二前,也差不多是他到这庄中的时间,也知家主此时提起此事大多便是与自己的来历有关。
“待那仙长所说大灾过去的日子将至之时,一日,一妇人抱着一襁褓的婴儿突然到庄前来,想我庄中被仙术封住将近一年,在外者不能进入,内居者不能外出,忽见外人,自是送上米粥,然而,妇人本是虚弱无比,到及此处也是强撑了一口气,只是休养几日,便突发疾病,虽庄中人尽力救治,却是药石无效,撒手人寰,临终之时只是肯求代为抚养….”
“老爷,那妇人与婴儿可是我和我娘?”叶十八问道。
“那婴儿正是你!那妇人却非你娘,只是她至死不肯告知你们的来历,只是一再恳求我们把你养大,作个家丁也好,当个下人也罢,只言明你名为十八,是年十八所生,当时,也就只有三个月,”叶飞扬说着叹了一声:“也是在她过身后,由庄中妇人料理后事时才知道,她绝非你娘,只因不知你为何姓,而你们身上又无任何可作印记之故,这庄中亦无外人,故让你暂带叶姓,待来日你能寻祖归宗,自是要取回本宗姓氏,倒无他意。”
叶十八虽是不知,为什么料理后事才知道那妇人不是自己的母亲,然而他看到家主还有话说,倒没有问出来,他想起了每年清明时都由家主和主母带着去拜祭的那个碑文有些奇怪的坟墓,与别的墓碑不同的是,那碑上只有廖廖数字:怜江姑娘之墓,叶十八立,以前,他也就此事问过家主,然而家主却总是笑着说,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而此时,他有了些明白。
“也就是那妇人过了身数日,犬子振宇出生,待过了数月,那仙法方长散去,而外界之难已然平息,唯我叶家庄祖上有灵,得仙法护佑,又有所准备,大灾之年,得保不损一人,甚幸甚幸。可惜振宇太过顽劣,内人又诸多回护,实在难以管教,看他与你年龄相仿,便让你与他作个伴,没想倒也变得生性不少,却不想今日会出此事,不过,对你来说,这倒也并非祸事,”
‘还并非祸事,这都要被赶出家门了!难道还非得断手断脚砍头了才叫祸事不成?’叶十八心中大为愎悱,口中虽不敢多言,面色却难免坌坌不平。
叶飞扬哪会不知他的想法,笑了笑便道:“想那赤水真人修行了数百年,一身道法神通何等了得,平日自是有神通护身,不说小儿的水枪,便是下那瓢泼大雨也是能保滴水不沾身,今日被你用水枪射了他数滴水,自是诧异,难免问及你的来历,我自是不敢有丝毫隐瞒….”
“真人听后也大为惊奇,当年那护庄仙法本就是他所施,想来,定料不到你二人如何能破得护庄仙法进到这庄内,只是逝者长已矣,事隔多年,此事却已是再无头绪,然提及你,却说你颇有慧根,又是灵体,不该拘于一地,应外出寻访机缘,只是怕你外出,年轻气盛,故嘱我前来叮嘱一番,又留了些字予你,以免在外惹事生非,横生祸端,想你与振宇二人情义深重,然今日之事,本是天意,你勿要多想,亦勿要伤怀,他日有所成就也好,偶遇困境也罢,这叶家庄总算是个家乡,总要多加往来方才不显生分。”
‘都要赶我走了,还说这话!那老道也太不是东西了,什么慧根?泼他老道几滴水便是慧根?要真有慧根他还不收我为徒?等我光宗耀祖?’叶十八心中更是怨恨,只是在这家主面前,倒也不知如何发作,毕竟多年来,还是对他有所敬重,有所畏惧。
正当叶十八想对叶飞扬说些什么时,突然一道白色光芒凭空而降,罩住了他全身,顿时从他受伤的臀部传来一阵阵冰凉的感觉,那哪怕动一动身子便觉疼痛无比的屁股顿时变得舒畅无比,一丝微痒缓缓从那两片股肉蔓延开来,他很想伸手去摸摸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在家主面前,他不敢放肆乱摸,只能强忍着,他知道,这定是那叫什么赤水真人的老道人给他疗伤,见到这般手段后,他倒也不敢乱说话了,只是傻傻地站着….
数息过后,那白光才渐渐散去,叶十八便觉得身体非但恢复如常,更是比平时更为有些了些,只是肚中有些发胀,似是有什么在往肚子下方沉下去,还未等到他反应过来,突然便觉得地面一晃,一个站不稳,随后身子一轻,被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道从下往上一托,竟然缓缓离地飞了起来,转眼便已离地数十丈,远远看下来,地上那家主已似条蝗虫般大小,足下也生出了一片白白的云彩,他心知是那老道弄的鬼,虽是心中惊讶,惶恐无比,却也不敢乱说,乱动,生怕一个不好惹着了他煞神,让自己好生受罪,只好紧紧抱着叶振宇所送的包袱小心地蹲了下来————他有些恐高….
然而,叶十八怕什么就来什么,肚子偏偏不争气,从那两股间的传来的感觉,令他脑中那放屁的念头挥之不去,憋得他满脸通红,那股托着他的力道突然往前一推,一股强风自是扑面而来,令他衣裳头发都随风劲摆,就连呼吸也颇为困难,本来那下坠之气他一个小儿就很难控制得住,再加上受上这么一般惊吓,两股间一松,顿时一连放了几个清脆的响屁….
叶十八放了几个屁后,腹中自是好一阵舒爽,又有些适应了这般迎风飞行,从脚下的云边上看下去,看着那地上的景物不停往后退,心中倒是有些得意,暗道那老道不知道他放了屁,没想到就在此时,耳边突然响起那令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这小儿,我好心送你一程,你倒是在我面前这般无状,竟放屁来熏我,看我把你扔了下去!”
叶十八顿时被吓得面无人色,他心知在这等高处,掉下去绝无幸理,但是,一是对那老道忌恨,二则是过于惧怕,虽平时常常求饶,到了此时,求饶的话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包袱,嘴却是紧紧的闭着。
“怕了吧?”老道的声音继续传来,隔了不久又是一次,来来回来问的却都只是这么三个字,叶十八开始还颇为惶恐,后来发现不回答,那老道也没把他怎么着,便也习以为常,只是闭口不答,开始,还有些想着那叶振宇,想着那叶家庄里的人和事,后来心中也开始有些坦然,再想也改变不了什么,便也不去管那老道驱了那朵云要把自己送到哪里。
也不知在天上飞了多久,叶十八已是腹中空空,从烈日当空直到看到晚霞落日,再到天色暗了下去,眼看不远处出现了些灯火色,虽然看不太清,但是叶十八还是能分辨得出来,这是一座他从未见过的大城,比那叶家庄之类的小村庄大的何止十倍百倍。
到得这时,老道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已经不再是询问那‘怕了吧’三个字,而是说了一大堆话:“你小儿看来倒还有几分硬气,劝你几句话:身不束心,名不束人,过刚则易碎,过直而易折,凡事皆有因果,切忌以已度人,我就送你到这里,接下来该如何就看你的机缘了。”
老道的声音一罢,那朵白云便缓下前行速度,随后缓缓往下降,随后突然一撤,只听“卟嗵”一声,叶十八还未从那几句话里回味出来,就生生从两丈多高处落入一片水中,顿时一阵惊慌,好在他幼时贪玩,倒也识得水性,游到岸边倒也不是难事,只是一身衣裳和那包袱自是湿了个通透….
“你泼了我一身水,又轰了我几个屁,我把你扔到那护城河里,咱们两算是扯平了,日后见到我赤水,你可不能再向我寻仇了….哈哈哈….”老道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的感觉却是越来越远了….
叶十八一手抓紧岸边的一束草叶,把包袱扔到岸边,另一手抹了抹脸上的水,嘴里恨恨道:“辣块妈妈的,赤水老道,我叶十八这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