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赏银多得堆满了小小瓷碗。淳于梓墨把赏银端到刑楚面前,她看到刑楚自那男子来到后一直紧绷的脸,缓和了下来,心头稍稍安定:这十日之约总算是挺过去了。
“做得不错!”刑楚拿了个布口袋,把赏银全数倒了进去。
刑楚走到众人面前,面无表情地抱拳道:“谢谢大家的赏银。今日,我们富贵杂耍班子的表演到此为止。”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锦衣华服的肥胖中年男子,双耳肥厚,下巴赘肉约摸有三四层的样子,身子圆滚。他从人群中排众而出,艰难地挪动桶粗的双腿,被肥肉挤得几乎看不见的双眼大睁,惋惜地道:“明日下午,可还有歌舞表演?”说话间,腰间挂着的上好翡翠玉佩,被阳光照耀得分外灵气流转,氤氲生光。
“当然。”刑楚依然面无表情:“明日还请大家再来。”
“只表演两个节目啊!”人们皆是叹息。然后,渐渐散了开去。
淳于梓墨与众人一起收拾帐篷和桌椅等杂物,准备归去,却眼尖地发现正当刑楚拦住姬娘和如玉男子时,那个肥胖男子满脸含笑地站定,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远远观看。
蹙眉,不过百十人观看,就生了麻烦么?她终于相信大唐人有多爱音乐,甚至连唐明皇都深谙此道的史实。太平盛世,娱乐简单,莫若歌舞为其中之最。就连在现代,往往一首好歌,也会成就一番经典。
罢了!若没有足够实力,连唱个歌都有人惦记。淳于梓墨叹息,心中生了一丝凉意,为免今日观看群众的口口相传,还是别太出头的好。
胡灵儿看淳于梓墨紧锁眉头,只笑道:“怎么了?喜极也不是这样的表现?”
“喜极?”淳于梓墨摇头,眼现苍凉:“喜极之后,便是悲了。”
“悲!”胡灵儿心中猛跳,赶紧顺着淳于梓墨的目光看去。她有些慌张:“这怎么回事?那个肥胖男子是谁?他是在打你的主意?”
两人齐齐向着刑楚那边看去,果然看到肥胖男子,因动作不便,只缓慢地略略弯下身子向着如玉男子作揖,然后向着刑楚等人走去。四人说着话,远远看着,不外乎互相作揖。
如玉男子双手背在身后,含笑频频点头,身子却板得直挺,仍然拉拢人心似的温和又矛盾地保持自身威严。刑楚则双臂抱胸,淡淡的疏离。而肥胖男子,却是腆着笑容,刻意讨好。姬娘性子直爽,只周旋于三男子间,嫣然妩媚。
“那男子,果然不与师傅相识,是因为今日的表演才这样!”淳于梓墨但笑,无语,却发现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师傅不会答应的。看你今日挣得的铜子,日后定能让师傅财源广进,师傅素来小气得很,他不会轻易舍了你的。”胡灵儿沉思片刻,复又肯定地说道。或者,他只是爱才,可是爱才,应该跟梓墨相谈才是!
前些日子淳于梓墨一个劲地向她灌输“自由”的念头,要离了吃人的富贵杂耍班子,那络腮胡男子,虽然锦衣华服看似有钱,可万一真是人口贩子,还不定会落到怎样的地方。师傅,应该会看中淳于梓墨的能力,不会对她放手的吧?
“轻易他不会舍,如若是给他一个他会向往的好处,他会怎样……”淳于梓墨说不下去,更不敢想接下去的事。
胡灵儿心跳加快,她向着淳于梓墨眨眼,便撒开腿向着刑楚的位置跑去。她要去听个明白,听个明白,希望不是最坏的结果。才不过百十来人囔囔“歌神”,为什么会这样!?
淳于梓墨笑笑,知道胡灵儿肯定得被刑楚轰回来,只跟着许四等人推了独轮小车,放慢了脚步慢慢往回走。
刚过申时,秋老虎仍是肆无忌惮地肆虐。今日提早收场,应该是刑楚心情不好的缘故。淳于梓墨敷衍了许三、许四几句,只觉身上越发热了起来,心里也越发地焦躁。
“梓墨,那胖男子,竟欲收你为侍妾!”胡灵儿小跑着回来淳于梓墨身边,娇喘不已,声音有些颤抖:“师傅,师傅竟然答应他了!”
“什么!?”许四把手中独轮车的车把一扔,咆哮道:“不可能,师傅才发现梓墨能挣钱,他怎么会答应?你分明瞎说!”
胡灵儿被许四吓了一跳。她向来因长像可人且性子活泼,又能挣钱,得到师傅的宠爱,连张义林也不敢轻易向她发脾气,此时被一直以来憨厚温吞的许四一凶,竟怔了一下。
“四哥,你且听灵儿慢慢说来吧。”淳于梓墨听到“侍妾”两字,心头也如五雷轰顶般。她真不明白,她只唱了一首《送别》,那个肥胖男子,明明钱多多的样子,应该是看惯美人,怎么会要收自己这个出身卑微的小不点。
她很清楚,她现在这副样子,在这大唐,算是极丑极丑。虽然面容算得上清秀,却是太瘦太瘦。她原以为,最多就是去那胖男子府上表演几次,却是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人会动起收“侍妾”的念头。
许四看胡灵儿呆愣着,也放缓了语气,结结巴巴地很是紧张:“灵儿,我……我不是有心的。”
胡灵儿一听这话,竟哇地放声大哭,委屈得双眼,甚至鼻子也红了起来。她一把搂过淳于梓墨:“怎么办,怎么办……”
几个行人眼瞅着小孩又哭又叫,不由围了过来。有些人开始对着他们指点,小声议论。
一个好心的大娘问道:“娃儿,莫不是被人欺负了?莫哭莫哭。”这大娘身得五大三粗,衣着普通,眉毛没有修得跟长安街的妇人似的两点,却是浓浓地伸向眉头。看样子,不是长安城里的人,该是个边郊庄稼人,衣着打扮半分跟不上潮流的普通农妇。
胡灵儿抽抽鼻子,眼泪还在哗哗地流:“大娘……”她心里已然处于崩溃的边缘,但觉上天不公,竟生生给了可怜的梓墨妹妹这么多委屈,此时是收不泪,也说不了话。
“哎哟,这是怎么了?”大娘眉头锁了起来。
“没事。”淳于梓墨努力作了个笑的表情:“大娘,我姐姐被四哥凶了几句。”
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听到这话,也逐渐散开。
“哎哟哟,这得多凶啊!看这娃儿哭成这样了。”大娘拿出几个摊得浑圆的面饼把面饼递给看起来还算平静的淳于梓墨:“孩子,收起来,你这样瘦小,怕是给爹娘饿着了。”
淳于梓墨不接,她不喜欢平白得人人情,何况这大娘她不熟悉。来到这时代,处处惊心,她不敢保证这看似和善的妇人,是个好人。
那大娘只是笑,硬是把那个面饼塞到淳于梓墨怀里:“自家摊的,手艺不好。卖不掉回去得挨那老家伙的说,扔掉又舍不得……”说完后,她向着淳于梓墨笑笑,竟径直走掉了。
这人真奇怪!淳于梓墨看着那妇人向着一个酒店走去,那酒店的酒娘大声道:“王三娘,这回是替婆婆打酒还是替你的相公?”
“哈哈……这回是替自己打的酒。今日面饼全部卖空了……”大娘笑得爽朗。
果然是卖不出去面饼,这才给了自己。淳于梓墨无奈摇头。
被这古怪大娘一闹,胡灵儿情绪了平了一点。几人怕再惹人围观,只得压着心中所想,只等着回去再说。
极为古意的长安城,高高巍峨的白色院墙,悠远的青石板小巷,临街林立的各色小摊,擦肩而过的三两路人。明明热闹繁华,明明盛世安泰,淳于梓墨却觉得院墙森冷可怕,小巷漫长得让她看不清远处的路……
脚踩着青石板,一步步走得茫然。她不懂,明明自觉来到这时代后,一步步走得塌实,为何会因这十日之约生了这事!
如何解?如何解?